阿牛举着手,递到师尊面前,他的手很是粗糙,指头上有不少尚未癒合的伤与难看的疤痕,指腹起了一层厚厚的茧。一般小孩的手都是幼嫰细滑的,阿牛却是经历了很多很多,才有这么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他的模样着实可怜。严潇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他也曾经拥有过那般的一双手,幸好遇见了师尊,因为偷窃被打断的手﹑因为刨地寻食而肮污的手变成了握剑的手,伤疤不再。
如今阿牛与当初的自己一样可怜,严潇了解师尊,必定是会心软的。
可惜,阿牛是博得了同情,只是这种不自量力的举动压根保护不了那只妖。
没有人会相信他杀了那一村村民,不说他那拙劣的谎言,便是它单纯作为一只妖,始终是要被除去。仇与怨,没人会在意,人﹑魔﹑妖由始至终是对立的,就算阿牛再怎么死死护着它,无用之举终究是无用之举。
阿牛不够强大。
若是足够强大,何致于如此哀求别人?
严潇半垂眸,漆黑的瞳仁中充斥怜悯。
弱小的人不配谈论保护,他们只有被欺压的资格。只有强大得无可匹敌,才能成为保护者,他如此姿态着实可笑,一味乞求他人垂怜,最终只会粉身碎骨。
严潇站在秦慕生的身侧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想像出他的师尊是如何一副表情,惊愕疑惑﹑茫然失措,想必是不明白他为何要保护一只妖。
很简单,狼妖拯救了阿牛,正如师尊拯救了他。
所以才要豁山命去保护。
师尊是个心软的人。看,他现在不就为难得无法言语吗?
既不想他失望,也不想放过狼妖。
很矛盾。
先假意答应,再背地里除妖,皆大欢喜。不过师尊可不是会做那些下作脏事的人,断然不会这般决定。不过始终是要作出选择的。在他眼中,那些村民不过是无辜被牵连,本不该命绝于此,可要说全是狼妖的错,也不尽然……
心思未落,秦慕生的声音便已响起。
“倘若我不除你,你可还会杀人吃人?”
秦慕生猛然抬头看向狼琸,双眸如同一池清泉映出他的身影,清正实诚,彷彿能够映出真实。只是狼琸本也没打算说谎,倒也不心虚,“我本就没想吃人,人类灵气稀少杂驳,反倒阻我修炼。杀人于我而言只是陡增麻烦的事,这次只想为母亲报复,这次事了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到我本该去的地方。”
狼琸说得坦然,秦慕生稍稍一顿,吐出二字:“立誓。”
“我并不信你,你立下誓约,以天为证,保证你以后不再伤无辜之人,我便放你走。”
严潇有些吃惊,师尊立在两难中,定必是困扰之极,却没想到他会让那妖立誓。这方法有好,也有不好,算不上两全之法,但好歹也是解决办法之一。
狼琸眉头微皱,而阿牛听到秦慕生的话,小声嘀咕:“他们才不无辜。”
“你若不愿意,也可以,我们现在便能除妖。”
阿牛闻言,当即展臂挡在狼琸身前。不料身后的狼琸一把把他拉回来,用低沉的声音道:“可以。”
对天立誓,在民间是很儿戏的事,天道不管人间事,它只约束有修为的人﹑魔﹑妖。天道为证,对所有修士都是有震慑力的,天道是无处不在且绝对公正的,一道天雷便能令他们灰飞烟灭,敢违反誓言之人少之又少,因此秦慕生不怕他出尔反尔。
阿牛看着着急,狼琸还是举趣三根手指,指天发誓,体内灵力流向指尖。
“我今后绝不伤无辜之人,若背弃誓言,当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自空中落下,夜空中显眼异常,流光竟穿透砖瓦,落在狼琸身上。
一瞬间,室内有修为的人都感觉到那道流光散出来的灵气,强大得不容忽视,流光照在狼琸身上,那灵气也附在狼琸身上,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
很快,流光渐弱,最后完全消失。而灵气所成的屏障并没有消失,仍然依付在他身上,虚虚的环住他,狼琸的行动没有因灵气而有所限制,然那道灵气则是誓言的证明。
再一刻,灵气渐淡,他们已经感受不到环住狼琸的灵气了,但他们知道,代表天道的灵气仍在。
短短几句话,誓言已成。倘若狼琸违背誓言,哪怕他们打不过他,还有天道会降下天雷。
“如此,你们满意了?”
立了誓,狼琸收回手。
立誓不能作假,没有修士敢在天道面前作假,严潇看他片刻,还是将环绕着他的魔气散去。
狼琸扭了扭脖子,长时间躺在床上,身体都僵硬了,“我能问个问题吗?”
严潇的心重重一跳,一股莫名的恐慌感上心头,似是化作看不见的烟雾将他笼罩。他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听秦慕生缓缓道:“你说。”
“你们太虚门……”狼琸眼睛一扫,黑色的瞳仁居然变作鎏金色,“可会人魔妖都收为门下?”
狼琸轻笑,黑月似的瞳孔收窄成细细一条,显然是人目化成了狼眸,却很快又回复成人类的眸目,“一个人类﹑一个魔族,还有……一只灵兽,倒是有趣的组合,太虚门这样……有教无类的门派,还真是独树一帜。”
话音一落,严潇的心脏几乎被惊得停顿,一张俊脸仍未来得及转换表情,心中的惊惧彷彿破胸而出,直直吞噬了他。
他似乎是陷入了惊惶中,心脏于胸腔内“咚咚”狂跳,一声又一声的巨响淹没了整个空间的声音。
严潇震愕恐惧,那些负面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袭向他,又如同是什么无解的毒药,把他的血肉溶解,要他从此不在。
他脑袋似乎是顿住了,只有咬牙思考才能重新运转。恐惧的同时,黑曜石般的瞳眸染上血色,魔气暴气,不受控制地袭向狼琸。
不料狼琸手一挥,他的魔气被无形的妖气化解,消失了大半。
严潇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上辈子师尊得悉自己是魔族,最后只留下一个嫌恶的眼神。尽管他知道当中有很多难以解释的误会,可是重生以来一直深植他意识中的认知不是一朝一夕能根除的。
他很努力地隐暪自己的身份,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妖族揭穿。
严潇快疯了,脑袋突突的痛,只想把眼前的妖碎尸万段。
就在他愤怒得近乎扭曲之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顺着手腕往下滑落,轻轻捏了捏掌心。
瞳中血色瞬间消退,一双黑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