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气氛能称得上剑拔弩张，两方凝视着不言，彷彿时间空气也被凝固了一般。
随后，狼妖“嗤”地一声轻笑，带着轻蔑不屑，却让气氛变得轻松，不再那么凝重。
狼妖撑着桌子，落坐于被阿牛清洁得干净整洁的木椅上，低沉的声音响起，“别那么紧张，我没打算做什么。你们是……修士，我是妖，该是我紧张才对。”
“你们是为了田安村而来的吧？”狼妖神色平淡，彷彿谈论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如何？你们是想灭妖还是逐妖？”
他实在是平静过头，反而显得异常。严潇散在他身旁的魔气又凝实了几分，身上的肌肉紧绷起，时刻关注狼妖，谨防他任何动作。
“你为何要屠田安村？”
“屠？”狼妖挑了挑眉，“如何能称得上屠？我不是留下了他么？”
秦慕生没有理会他的反问，冷清的声线如同一条弦，没有任何的起伏，“你杀尽了田安村村民以及灭妖的修士，却不见你伤害其他人。若是为了求生，不可能一次杀死这么多的人，也不可能如此长时间不下山，除非……”
“除非我与他们有仇，不然不会如此大规模的杀人。”狼妖补充道，他微微弯起嘴角，“没错，我确是与他们有仇。”
“早听闻修士多管閒事，没想到连妖族与人类的私人恩怨也要插一脚。”狼妖漫不经心，“若有这种时间，倒不如好好修炼，下回见着了我，直接杀了我吧。”
秦慕生道：“修士确实不会管别人的私人恩怨，只是你在太虚门的地界放肆，我们也不能不管。”
狼妖若有所思，低喃“太虚门”三字，忽然嗤笑，“哦？就是那个天天逐妖，生怕妖族抢地盘的那个胆小门派？”
“也难怪，毕竟修士是人类，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可怜至极的胆小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狼妖说着，便放声大笑，只是神情间隐约透现些许疯狂。
床上的阿牛有些担心，低喊道：“狼琸……”
狼琸的疯狂也不过是稍现片刻，他的笑声渐渐变小，面容有些扭曲，到最后竟是憎恶，“妖兽杀人你们要管，你们可会管人类杀害妖兽？”
“不……你们不只不管，你们恨不得妖族死绝。”狼琸指向秦慕生，他的指甲又长又利，人类形态的狼琸开始显露了些狼族的特征，“那人类杀死人类呢，你们管吗？”
“你问我为何要杀死他们……那是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母亲，它什么也没做过，只是猎了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就被他们杀死在山头。”
“它做了什么？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狼，甚至没有下过山，就枉死了。”
“它该死吗？它只是为了活命﹑为了养育我与我的兄弟姐妹，它就该死吗？”
秦慕生手指微动，思索半刻，谨慎地道：“你修炼至化形，少说也要几百年，那些杀死你的父母的人也都早就逝世，如今你残杀他们的后代，岂不是滥杀无辜？”
“无辜？那我的兄弟姐妹岂不无辜，母亲死去，他们被活活饿死，若不是遇见了好心人，那我也是被活活饿死的其中之一。”
“你说，若他们是无辜，那我们便是活该了？”
秦慕生张了张嘴，无言而对。
“再者，他们也不是真的无辜，他们做的亏心事……”狼琸斜睨床上的阿牛一眼，“也不少。”
“就算我不杀死他们，这件事始终也会有人做的。换成了人类杀死人类，你们便不会管是吗？”
阿牛一直坐在床上，手中握住匕首久久没有变换姿势，他知道狼琸说的是自己，一张脸紧绷，双唇也抿得发白，双目显得有些空洞。
“不会的……他们不会管的……那个时候他们没出现，现在也不该出来指手划脚的……”阿牛双眸聚焦在秦慕生脸上，瞳孔迸出憎恨的光芒。
太虚门他是知道的，人人都道那里的人是仙人，说是会除魔卫道﹑保卫众生。阿牛直到前段时间也是相信的，可没见他们去除真正的魔，却来伤害这个救他于水深火热中的妖，狼琸伤害了谁，一些该死的人罢了。
“人是我的杀的，我是人类……”阿牛嘴里喃喃道，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秦慕生，“人杀人你们不管的对吧？人是我杀的，你叫官府来抓我吧。”
阿牛虽然生于田安村，长于田安村，可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他出生时娘亲难产而亡，他的爹便没把他当一回事了，他有两个哥哥，经常欺负他，有一次在寒冬腊月时把他推下河，差点没冻死河里。
他的爷爷奶奶待他也不好，经常不给他饭吃，他只能上街偷窃。亦常常骂他打他，说他是克星，克死了娘，不定什么时候克死他们。
田安村的人也不欢迎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他的两个哥哥连同同龄的孩子一起打骂欺负他，他被丢过石头，那次砸中了头，倒在地上一日一夜，无人问津。
其他大人也没待他多好，都随他奶奶骂他克星，便是路过家门也要指着他骂。
阿牛很小的时候就搬到村口的小破木屋里去住，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便是为了躲避村人。那时村人知道他偷窃维生，村里但凡丢了什么东西，全都会赖到他头上，小到丢食物丢鸡，大到丢钱丢牛，他赔不出来，便会被人好揍一通洩忿。
他艰难地活下来了，遇到了同样对田安村怀有仇恨的狼琸，他们合作，狼琸杀人，他拦住想要逃出去的村人，最终把所有的仇恨还回去。
若太虚山是虚无飘缈的仙人，惩恶扬善﹑救济苍生，从不看山脚下的人一眼。那狼琸便是济他的神，帮他除去那些该死的人，是个实实在在存在的“神”。
先前那些来除妖的修士，说是妖魔危险把他拉到他们身后。阿牛阻止了很久，却没一人听他的，他只能把匕首插进那些修士的后背，给予狼琸一个反击的机会。
“抓我吧，都是我杀的。”
阿牛脸有苍白，身影恍惚，他握住匕首的手带着颤。他拼拢双手，手腕贴在一起，伸到秦慕生面前，而后看到手上的匕首，马上松了手，铁制的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牛整个人都在颤抖，连带着声音也在发抖，“抓我，不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