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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冤亲债主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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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妞生下孩子后,似乎被激发出了做母亲的本性。

她虽然可能不知道身?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应该要做什么,但是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宝宝,让他远离危险,尤其是来自男人?的危险,是女人?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只要两个男人?试图靠近她和孩子,她就?会朝他们乱喊乱抓。

怕傻妞的喊叫引来自己村里的人?,丁老爷和郭员外也就?不敢轻易走?近土地?庙了。

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得到过?这个胖老妈妈的帮助,傻妞觉得她应该是个“好人?”,只允许她走?进土地?庙来,探望她和孩子。

于是胖妈妈干脆被郭老爷派来伺候傻妞,帮她调理月子,教她如何?喂养孩子。帮着傻妞,把孩子养到了五六岁大。

她虽然是郭家的下人?,不过?丁老爷也会时不时地?塞点钱和布料给她,一来是谢谢她照顾那对母子,二来也为了堵住她的嘴。

这种事情,被任何?一个外人?知道,都?是惊天动地?的丑闻。

他们两个都?是歙县当地?大家族的掌门人?,乡里数得上?号的人?物?。绝不能被人?知晓他们同时和一个傻女发-生-关-系,还生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傻儿子。

这胖妈妈得了郭老爷的月钱,又?拿了丁老爷的好处,吃着两头的便宜,心里却很是看不起这对母子。

对着傻妞叫“傻姐”,对着孩子叫“小野种”,横竖她们母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这两个老爷也就?跟着她,对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小野种”、“小野种”的叫了起来——横竖他也没有个正经名字。

等孩子稍微长大了些,两个老爷在一起看着“小野种”的脸,觉得他既不像姓丁的,又?不像姓郭的。

非但相?貌十足十地?像傻妞,就?连脑子也跟他娘一模一样——都?五、六岁大了还不会叫人?,只会痴痴呆呆的傻笑。

每天跟一只野猴子一样在山里乱窜,动辄用喉咙发出恐怖的叫声,而且力大无比,活脱脱就?是一个野人?加小傻子。

这两个老爷本来还存着点私心,想着孩子若是长得像自己,就?将他带回家去,随便找个族里人?认下,也算是归了宗了。

但是在知道他也是个傻子后,无论他身?上?流着谁的血,两个男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渐渐的,郭老爷先是将胖妈妈调了回去。然后一点点地?减少了来看他们母子的次数。

原本每个月送两回的米粮,改成了一个月一回,最后干脆成了两三个月一回。

这两人?都?以?为对方会继续给傻妞母子送粮,少了自己一份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好在“小野种”大了些后,就?会自己去山里河里找吃的,并且拿回来供养傻妞。

偶然,这两个老爷当中的谁起了色心,还跟过?去一样拿着吃的和衣服来逗弄傻妞。

“小野种”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听动静以?为有人?欺负他娘。不管里面在干什么,拿起庙里的烧火棍,对着男人?就?打过?来。得两个人?连裤子都?来不及穿,直接跑出庙去。

渐渐地?,两个男人?彻底不来了。

他们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傻妞早就?死了。那个庙里只剩下了“小野种”一个人?在里头居住。

至于傻妞的尸首被傻儿子埋在了哪里,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这“小野种”这辈子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人?类,比他娘更加怕生人?。

白?天呆在山上?,饿了摘果子吃,渴了就?在河里喝水,土地?庙就?是睡觉的地?方。

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远远看到有人?来上?香,他就?远远地?跑开,等人?走?了再回来。

这么多年,愣是没人?发现这“看庙”的回回都?不见人?,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就?这样,“小野种”天生天养地?活到了二十多,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几乎不会说人?话,只记得小时候傻妞教的那几个简单的词汇。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实在冻得受不住,会去山下人?家“摸”两件披挂在身?上?,几乎都?是光着的,跟野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只接触过?这么几个人?:“娘”是“好人?”,“两个老爷”是“恶人?”,”胖婆婆”经常打骂他。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了。

听完了焦氏女的叙述和胖嫂的补充,整个衙门都?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案子,饶是见多识广的知县知府,乃至杨休羡等一干锦衣卫的力士校尉们,都?不曾听说过?。

刘铁齿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他跑了一辈子江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龌龊恶心的案子。

诱骗痴女,抛弃幼子,违背天伦,不讲廉耻,简直禽兽不如!

高?会气得憋红了一张脸,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只听到“咯啦”一声,他身?下的青石板砖居然被他一怒之下,踩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一脚要是踏在人?身?上?,也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

跟高?会一样,杨休羡也是今天第一回听说这个故事。

他本来心肠就?比常人?来的冷一些,即便如此,也听得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好几下,咬紧了一口牙齿。

“老爷……老身?只是一个下人?。老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他们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和老身?无关啊。”

胖妈妈跪在地?上?,哭天抹泪地?说道,“太太在的时候,几次问?我之前?那几年做什么去了。是不是老爷在外头养了小的,派我去伺候了。我是一点都?不敢透露傻妞的事情,只说是我乡下的外甥女生了孩子,让我去帮忙。等到孩子大了,我才回郭家做事的……”

“后来太太没了,家里的事情都?是小奶奶做主。那我跟不敢对小奶奶说她公公的不是啊。”

胖妈妈说着,害怕地?看了一眼面如沉水的焦氏,哆哆嗦嗦地?说道,“后来小奶奶也……也‘没’了。我实在是憋不下去了,每回去祠堂给太太上?香的时候,趁着左右无人?才敢对着她的牌位忏悔一番。但是,但是我想不到……”

谁能想到呢,明明“死”了不能再“死”的少奶奶,她居然活着,还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

“两位老爷,这焦氏女和这胖嫂说的,可都?是真?的么?你们二人?骗-奸=痴呆女子,教她生下孩子后又?遗弃了她们母子,是也不是?”

邱子晋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叱问?道。

“这,这……”

“我……”

如果说,在焦氏转述她在祠堂里偷听到的一切的时候,这两位老爷还觉得可以?可以?反驳一下,说这焦氏身?份不明不白?,证词也不足为信。

但是这胖嫂可是郭家的老仆人?了,二十多年前?,她曾经离开郭家五六年,之后又?转回来伺候的事情,家里也有不少老仆人?知道。

到时候只要官府的人?随便找人?问?一问?就?能对的上?……

“邱大人?,这骗=奸=痴女,按照《大明律》应该是判个什么罪来的?”

万达也是气的不行,着急想要知道这两个人?-渣的下场,干脆不看他们,直接去问?邱子晋。

“按照《大明律》的《犯奸》一科,骗-奸-幼-女,痴女者,同强论——按律当绞!”

邱子晋干脆利落地?答道。

“遗弃子女呢?”

万达追问?。

“徒二年。”

“那就?是了,正所谓——从重从严,反正都?绞了,流放不流放的也就?无所谓了。”

万达冷笑地?看着下面,“是不是啊,两位?”

这是万达来到大明朝之后,第一次真?的动了杀人?的念头。

虽然之前?的户部侍郎屯银案,白?莲教的案子也是万分可恶,但是万达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愤怒。

他身?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一个接受了文明教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居然有人?会对先天有智力障碍的弱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把人?当做什么了?他们把女人?又?当做了什么?

口口声声的“贞洁”,念兹在兹的“声誉”,什么士绅大族,什么乡贤耆老,都?特码的是放屁!

一个个的表面穿金戴银,人?模人?样,其实里头都?是脏的,烂的,臭的!是比鱼摊上?发了臭的烂鱼肠更加不如的猪狗畜生们!

“我……我不服。”

郭员外趴在地?上?,咬了咬牙,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得,抬起头,指着丁老爷说道,“要说‘骗-奸’,也是这个姓丁的骗。傻妞是我买来的,她娘跟我签了卖身?文书的。算起来,她是我郭家的丫头。老爷睡了丫头,能算骗=奸么?”

万达当下一愣。

他倒是真?的忘记还有这点了。

“你,你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眼看要死了,这丁老爷也开始反抗了,“谁能证明我骗了傻妞?胖嫂么?还是这个小野种?有本事,你叫傻妞自己来跟我对质啊。这里头……这里头从头到尾,就?没有我的事儿!傻妞是你的外室,你养在庙里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边。”

左右胖婶只能算个人?证,而且她是在傻妞生产的时候才被叫过?去的。

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根据这么多年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一点点串起来的线索。

严格说来,傻妞到底有没有跟丁老爷好,那还真?的是只有傻妞自己知道……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

“你,你要是跟傻妞没有关系,你给她送吃的喝的做什么,还不是心虚么?”

郭员外当下翻脸。

“我心善啊……我看她一个人?孤女住在庙里可怜兮兮的。那个庙好歹也是盖在我家祖坟上?的。我行善,给我祖宗积德,说起来,还算是件好事呢。”

丁老爷还真?是不辜负“姜是老的辣”那句话,三言两语的,居然把骗=奸的绞刑之罪,推脱成了“行善积德”了。

万达听了,气的简直就?是一佛出世而佛升天。

要不是邱子晋一直拉着他的袖子,他都?差点跳下去,当场给这老头子一顿连环巴掌,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了。

因为只有“半个”人?证,连个物?证都?没有,这本来以?为铁板钉钉的案子,居然成了郭员外“老爷和丫鬟之间不可不说的故事”,以?及丁老爷“行善积德救助孤女”的大好事了。

“谁说没有‘物?证’?”

就?在此时,杨休羡突然发声。

“他就?是‘物?证’。”

他伸手,指着正趴在地?上?数蚂蚁玩的“小野种”。

“滴血验亲吧。”

两个老爷当庭愣住。

很简单的,这是个一半一半的概率游戏,无非看谁是小傻子的爹。

根据滴血验亲的结果,来决定接下来的判罚。

如果是郭老爷的血和“小野种”的相?融。那就?不算骗=奸,只算遗弃罪,结果是郭老爷是被流放两年。

如果是丁老爷的血和“小野种”的融合,那就?是实打实的骗=奸,丁老爷被绞死。

万达心想先不说这这“滴血认亲”的方法究竟科学?不科学?吧。

说到底,这是个心理游戏。

只要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人?和小傻子的血融合,那么另外一个肯定打死都?不会再滴血,那么先做的那个一定会吃官司。

反之,如果第一个人?的血和小傻子不融合,也就?间接证明了另外一个就?是小傻子的爹。

因为傻妞除了他们两个,不会有别的男人?。

只要有人?滴血,其中一个必然会死——别说什么流放两年不至于死掉,这回邱子晋和万达一样,都?是动了杀心了。

戏文里,许仙从杭州被流放到苏州叫做“流放”,把人?从鱼米之乡的江南流放到大漠关外,岭南乃至琼州也叫做“流放”。到时候是死在路上?,还是死在目的地?,那就?是看运气了。

何?况以?锦衣卫的手段,真?的要在路上?弄死个把人?又?不算什么难事。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这做法太“诛心”了吧。

万达想通了之后,偷偷地?朝着杨休羡眨了眨眼睛。

为你点赞!

半文盲万达能够推理出的事情,两个人?精老爷自然也想到了。

之前?他们因为争夺土地?庙的事情,把办事认真?的邱子晋给弄去了南京求证。

两家人?还觉得这个年轻的巡按大人?是个嘴上?无毛,不通人?情,只会死读书,纸上?办案的书呆子,觉得可以?拿捏拿捏。

却忘记了,这巡按大人?办事循规蹈矩不错。

但是他身?边跟着的,可是杀人?不眨眼,做事从来都?阴狠毒辣的锦衣卫万大人?啊!

这万镇抚所过?之处,有人?能够活下来么?

没有的事儿!

“不,不……”

眼看真?的走?上?来了一个锦衣卫,一手里拿着半碗清水,一手拿着一把小刀子,两个老爷都?怕的浑身?乱抖。

那拿刀子的锦衣卫走?到丁老爷身?边,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胳膊划了一下,鲜血滴入碗底,形成一个血团。

当他走?到“小野种”身?边的时候,他倒是犹豫了一下。

“我来吧。”

焦氏拿着刀子,拍了拍“小野种”的肩膀,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到焦氏对他伸手,就?乖乖地?伸出了胳膊。

焦氏眼疾手快地?用小刀子在他右手臂胳膊上?拉了一刀,然后将刀子交还给了锦衣卫,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布,在“小野种”叫痛之前?,将伤口包扎好了。

“小野种”看了看自己新绑好的右手胳膊,又?看了看昨天夜里绑上?的左右胳膊。接着像只小公鸡似得扑棱了两下胳膊,嘿嘿笑了笑,说了句“好看”,继续趴回去数蚂蚁了。

“这就?是‘好看’?”

万达居然觉得自己刚才被傻子夸,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锦衣卫将滴入了两人?鲜血的水碗小心翼翼地?放在邱子晋和万达面前?的案几上?,抱拳退了下去。

万达,邱子晋,还有一边的知府,乃至杨休羡都?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来。

“快,快点,快点啊……”

眼看两团血水渐渐靠近,万达瞪大眼睛,嘴里不断念叨着。

明明就?弹指一瞬的事情,真?的等起来,还是让人?心痒难耐。

地?下跪着的人?也纷纷抬起头,屏息凝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终于,两个血团渐渐地?靠近,像是在相?互试探似得,先是有两个小血珠遇到了一起。

接着,就?是两团大血珠相?碰撞了……

“小野种”的血,和丁老爷的血珠,最终融成了一团,整碗血水交杂在了一起。

“你就?是他爹!你骗奸了傻妞!”

万达一拍桌子,冲着丁老爷喝道。

他虽然心里隐隐知道这法子应该不怎么科学?,这结果也谈不上?板上?钉钉——

但是管他呢!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弄死他们!

丁老爷完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终于“弄清”了这孩子的身?世,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过?这会子也不讲究什么“认祖归宗”“父慈子孝”了,证明“小野种”是他的儿子,就?意味这他要被判绞死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喘一口气。

而且,眼前?的这位“青天老爷”和锦衣卫老爷,还是他自己派人?拿了状子,去码头告状接来的。

真?是的自作自受,是报应啊!

“丁老爷,恭喜啊。你们丁家‘添丁进口’了,你白?得了那么大的一个儿子。”

万达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丁老爷拱了拱手,让人?将他拖到一边等待结案。

又?转过?身?,指了指受到惊吓,还没有回过?神的郭员外。

“小邱啊,想想,把这个人?给流放到哪里去比较好。我听说建州女真?那里附近很不错,白?山黑水的,酸菜好吃的很。”

“小人?,小人?愿意赎铜抵罪!”

郭员外突然想到了这关键,放声讨饶。

万达眉头一皱,终于想起来大明朝还有这一招呢。

流放两年这种轻罪,完全可以?花钱免灾。

“你说赎铜就?赎铜!老子不给你赎!”

他气的狂拍桌子,然后转身?对邱子晋说道,“小邱,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这种狗东西有的是钱。要是不管什么罪,都?能花钱了事,这世上?还要律法做什么?”

邱子晋拍了拍万达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急什么?总不过?才第一个案子而已。这郭老爷身?上?的罪,可不止这一重呢。”

万达听了,低下头看着依然跪在下面的焦氏女,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

这郭家犯下的事情多的很呢,一条弄不死他,这后面还有呢。

“罗县令。你身?为县令,应该有清查核对黄册的指责吧。你歙县地?界上?有多少子民,你这个做县令的一点都?不清楚……”

邱子晋转过?头来,接着拿罗县令开刀。

“大,大人?。这个小野……我是说,这个小丁公子的事情,那都?是发生在二十多年的旧案了。要说责任,下官也是有责任的。不过?之前?的几任县太爷们也没有发现不是么?”

罗德这个人?做官不怎么样,脑子倒是转的挺快。这么一会儿就?把“小野种”叫成了“丁公子”了,把跪在一旁的丁老爷气得顿时血气上?涌。

要说这治下有人?口被瞒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轻则就?是个失察之罪。重的话,那就?是影射人?口,帮助逃役的大事了。好在这是个陈年旧案,他还有借口推脱。

“好,这个是陈年往事了,那么这个呢?”

邱子晋指着正跪在堂下的焦氏女问?道,“这个焦氏‘死’的时候,不就?是你罗县令任上?的事情么?郭家那么大的家族,死了一个少奶奶,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你都?不知道么?”

“我,我……”

罗德百口莫辩。

这焦氏女十六岁嫁进郭家后,十七岁死了婆婆,二十岁死了丈夫。她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家里也曾经想要将她接回去,另做婚配。

但是焦氏女执意要为丈夫守节,不愿意跟着前?来接她的兄长离开,焦家人?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她去。

焦氏女也因为此事在歙县渐渐有了名声,人?家都?那她比作第二个丁家老太太。

有人?赞许她是一女不事二夫的贞洁烈女。也有人?等着看好戏,想看她能守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像丁老太一样守一辈子。

要知道,这立志守贞的女子,要是半路改嫁,可是天大的笑话。

结果两年前?,焦氏女突然上?吊自杀殉节,把全县的人?都?吓了一跳。

有人?说她是真?贞洁,也有人?说她可能觉得自己青春年少,与其守一辈子寡,还不如早早解脱,求个来世。

反正无论如何?,焦氏女自杀的事情,是全县上?下都?认可的。所以?之后她公公为她上?书请朝廷下旨旌表,县里的人?也觉得她是实至名归的。

谁能想到她压根就?没死呢?

“你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你又?凭什么为她请了旌表?”

邱子晋指着罗县令斥责道,“就?凭郭家的一面之词么?你们难道连查证都?不查证一下么?”

“这……只有凶杀大案才会请仵作。而且她又?是个大家族的少奶奶,不敢玷污尸体啊……”

罗县令自知理亏,不过?还是争辩了两句。

“大人?,当时民女是真?的‘死’了。”

就?在此时,焦氏女对着邱子晋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这事儿不能全怪罗县令,真?的要说谁有罪……”

她转过?身?,指着郭员外,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胖婶,冷冷地?笑了笑。

“就?是他们两个‘杀’的我。”

“什么?杀?你是被人?杀害的?你不是自杀殉节?”

知府大人?趴在桌子上?紧张地?问?道。

要知道请朝廷旌表可不是县令这一级能做的事情,而是从县一级申请到州府,然后再由州府核实无误后,申报给礼部。

没有朝廷批准,民间是不可以?私自树立牌坊的。

等待礼部批复后,当地?才能竖起牌坊。代表朝廷认可的“御制”或者“敕造”的字样,将会镌刻在牌坊上?,作为对节妇义士的表彰。。

这焦氏若不是自杀,而是被他杀,那这就?是一起凶杀案。

别说请旌表了,人?命大案被糊弄成了节妇自杀,丧事报成了喜事,这是整个徽州府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被连带的大事儿啊。

“看什么呢?你也下去跪着吧。”

万达狞笑。

这个徽州府的官可能太好当了。从上?到下都?是一般的糊涂,老爷们由着这些士绅大家们糊弄,不管底层百姓的“死活”。

若不是这次他们来到此处查案,这焦氏女还不知道要“死”到什么时候。

“大人?,民妇焦氏,要状告我的公公郭员外。在我婆婆和丈夫死后,他就?多次企图对民妇不轨。这个胖嫂就?是他的帮凶。”

邱子晋和万达听了俱是一惊。

昨天这焦氏只说自己是被逼死,并没有说出其中细节。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公公联合下人?,企图扒灰媳妇的内情在。

一个企图对儿媳不轨的公公,居然还敢在逼死儿媳妇后,给她请旌表,来光耀自己的门楣?

这不是打地?方官府的脸面,打礼部的脸面,打朝廷的脸面,还能是什么?

“给我打!”

万达怒火攻心,抓起一把签子,噼里啪啦地?扔在了地?上?。

“这个胖嫂,那个知府,统统给我打!重重的打!”

我们锦衣卫今天就?是不讲道理了,怎么样?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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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重刑之后,地?上?跪着的人?,除了焦氏,刘铁齿,小野种和焦氏的丫头,就?没有一个囫囵人?了。

满地?都?是绽开的鲜血,锦衣卫们几乎把歙县的大堂,变成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一群人?趴的趴,跪的跪,都?在哀叫不止。

照理说像是知府这样级别的官,邱子晋是没有办法对他轻易用刑的。但是锦衣卫可没有这种顾忌。

莫说你一个知州,就?算是朝廷之上?的阁老们,锦衣卫得了皇命,打了就?打了,还看谁的脸色不成?

万达他如今没有驾帖在身?,全部依仗的,不过?就?是皇帝姐夫的宠爱,和那一句“便宜行事”罢了。

哪怕回京之后要吃挂落,被朝臣们参本子,他都?不怕。

了不起回山东老家开酒楼去。只是今天这口恶气,他一定要替焦氏出!

根据焦氏所言,她自从嫁入郭家,这个公公看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对劲。但那时候好歹有婆婆在。婆婆治家严谨,不但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和家里的丫头勾搭,连带儿子也一视同仁。

因此焦氏刚嫁进来的那一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一年之后,婆婆身?故,她就?觉得公公看她的眼神越发放肆起来。

她也不是没有跟丈夫提过?这事儿,但是郭公子觉得这个压根就?是无稽之谈。他父母恩爱,相?敬如宾的事情是全县皆知的。还觉得是妻子想多了。

焦氏欲诉无门,身?边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小丫头翠翠可以?诉苦。

翠翠就?是堂下跪着的丫头,她是焦氏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年纪虽小,却是衷心耿耿。

这郭员外可能看出了点什么,从那之后,开始对儿媳妇避嫌,总算也相?安无事。

天有不测风云,焦氏的小丈夫在陪她过?了四年幸福的日子后,突然生了重病,撒手人?寰。

焦氏深爱丈夫,不愿改嫁,立志守节,将要接她回娘家的兄长劝了回去。

本以?为以?隔壁丁家庄的老太太为榜样,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能守着丈夫的牌位过?一辈子。但是焦氏哪里知道,她的公公压根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妻子和儿子都?死了,家里的老太太更是早就?没了,整个郭家没有了能够管束郭员外的人?。

他在报复性地?连续纳了好几房妾室后,转了个圈,还是将眼光放在了年轻新寡的儿媳妇身?上?。

某天晚上?,他趁夜摸进了儿媳的闺房。却没想到,这焦氏压根就?没有对他放下过?一天的防备。每个晚上?都?和丫头翠翠同床共寝,防的就?是他这个老色胚。

郭员外第一次没得手,过?了段时间,又?心生一计——调虎离山。

他趁着家里要准备祭祀,让胖嫂将翠翠支使到厨房帮忙,又?故意暂时遣散了后院的家仆,竟是要强行对儿媳不轨。

“那一天,他闯入我的房间,想要侮辱我。”

焦氏指着郭员外,双眼充满了恨意,“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就?被他得手。”

“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

邱子晋紧张地?问?道。

“民女曾经听人?说,福建泉州一带的女子,为了防止自己失贞于倭寇和海盗,会在头上?戴‘烈女簪’。于是请人?按照当地?的样式,给我打造了一个。说是‘烈女簪’,其实就?是一把簪刀,可以?用来防身?。必要的时候……自杀。”

焦氏说着,从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拔下一把银色的簪子。

高?会走?上?前?,将簪子收下,转身?递到邱子晋和万达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好一把“烈女簪”,这簪子的前?头和普通的发簪没有不同,乍一看以?为只是一把素簪子而已

。但是到了插-进头发的那一部分,却被做成了三角锥形。这东西若是扎进身?体里,那绝对是一个血窟窿。

“民女就?是用这把簪子,扎进了我公公郭员外的肩膀上?。大人?不信,可以?脱了他的衣服,当庭验证!”

不等郭员外狡辩,两个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一左一右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果然在他的左边肩膀上?,看到一个红色的肉疤。

这肉疤很小,粗一看还以?为是一颗肉瘤肉质,所以?刚才杨休羡他作弄了郭员外半天,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这老头身?上?有伤口。

“我当时虽然逃过?一劫,暂时抱住了贞操。但是这偌大的郭家,到处都?是公公的人?。他若真?的要逼迫我,我怎么能够回回都?得以?逃脱呢?”

焦氏女痛苦地?闭上?眼睛,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我当时……万念俱灰,只求一死。至少死了之后,还能去天上?和官人?相?遇。”

所以?后来,才有了“节妇”焦氏,在后花园上?吊自杀的举动。

当时整个郭家都?因为少奶奶的死乱作一团,而郭老爷当时受了伤,又?不敢让人?知道,郭家人?于是草草收敛了焦氏,将她停尸在祠堂里。

他们万没有想到,当时焦氏只是憋了一口气晕了过?去,并不是真?的死透了。

郭老爷心虚,压根不敢去看儿媳的“尸身?”,胖嫂更是心中有愧。为焦氏收敛尸身?的只有她的丫头翠翠。

翠翠将她小姐身?前?最喜欢的象牙宝石梳子放进她的手掌中,又?将她近年来经常插戴的簪子首饰都?给她佩戴上?。

因为焦氏是盛夏的时候“死”的,怕化了尸身?,尸体放在祠堂三天,就?被匆匆下葬。

待送葬的队伍离开后,已经被钉在棺材板里,并且埋放了墓地?中的焦氏终于幽幽醒来。

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棺材内部。

她挣扎着大声呼救,用胳膊肘去顶,用指甲去抠去挠棺材板,想要告诉外头的人?,她没死,她还活着,这里有个活人?啊!

焦氏也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只是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狭小的空间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剩余的空气。在她之前?剧烈的运动和呼喊下,现在更是所剩无几。

就?在焦氏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棺材上?传来了“哒哒”的敲打声。

外面有人?!

“‘小野’他虽然是以?山上?的野果为生,不过?偶然也会到山下来打牙祭……”

焦氏感激地?看着被她称为“小野”的傻子。

“他会经常去各家的坟地?上?偷吃祭品。尤其是清明和冬至,还有过?年前?后,家家户户都?会上?坟。离开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将这些果子和菜肴全部带走?。于是这些都?进了小野的肚子。”

“小野种”看到焦氏笑了,也跟着嘿嘿一笑。

“除了固定的几个节日,小野发现跟在送葬的队伍后头也有东西可以?吃……那天,他就?是在外头吃‘我的贡品’的时候,听到我的呼救声。”

杨休羡看了看傻子那跟铲子一样宽大的手掌,心想恐怕也只有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徒手挖棺材了……

“奴家见了小野,还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小野是个好孩子,是他救了我。他把我带回土地?庙里,给我东西吃,给我水喝。是他救下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焦氏说着,对着“小野种”满怀深情地?跪拜了下去。

“小野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学?着她,对着地?板哐哐磕头。焦氏磕一个,他就?要磕三个,似乎是在比赛似得,让万达看得苦笑不得。

“这个小野……小野他那么惧怕人?,却阴差阳错救下了你。可见老天爷是不瞎的,你们都?是这两个禽兽老爷的受害者。这是老天有眼,留下你们二人?的性命呐!”

万达感慨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贞洁牌坊也好,女德什么也好,都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极端压迫。感谢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这种东西。但是我们要警惕的是,石头造的贞洁牌坊没有了,人们脑子里的牌坊它还在!这玩意的生命力强得很呢。

这里引用一段鲁迅先生的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

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

——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一》

歙县的案子,明天就彻底结束了。我们要继续往小邱的家乡走了。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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