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不停奔驰的马车上,天明忽然从迷梦中惊醒,他敲了敲脑袋,看了看周围,问:“大叔,阿姐和姐夫呢?我们在赶路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瑟他们随张良去了小圣贤庄。”盖聂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放在天明怀中,“这是弄玉留给你的信简。”
“秦国的部队很快就会封锁周围方圆百里的各路出口。”少羽给天明解答了他的另两个问题,“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封锁线。”
“我们已经离开机关城了?那……”天明的问题还未问出口,手便碰到了放在他身旁的剑,“这……这不是墨家巨子的剑。”
“他将墨眉给你了,天明。”盖聂看着天明,“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明抽出墨眉,看着这般银黑相间的细剑,沉沉地点点头,“阿姐说过,这是一派的象征,既然到了我的手上,便以为着我要担起这份重担。”
锵~
天明将墨眉插回剑鞘,面容沉静似看向盖聂,“大叔,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天明,我不可能永远护着你。”盖聂伸手拍了拍天明的肩膀。
天明抿了抿唇,他坚定地说道,“不需要永远,大叔。在我不能独当一面时,大叔保护我,等我变得强大了,就轮到我保护大叔。”
“你的目光不能只局限在一处。”盖聂看着天明,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你的剑为何而出。”
天明坚定地答道:“为了守护。”
守护天下受苦的芸芸众生,守护心中重要之人。
盖聂点了点头,“等到了安全据点,我便教你习剑。”
“真的!”天明惊喜地看着盖聂,“大叔你终于愿意教我剑法了。”
“弄玉和萧瑟已经给你打了基础,每天将基础剑招各练千遍后来找我。”
天明兴奋地点点头,眯着笑眼打开怀中的竹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小子,怎么了?”少羽见天明僵住了,不由好奇地凑过来看简上的内容,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同情地拍了拍天明的肩膀,“小子,节哀吧。”
那一份竹简上将天明的一天安排得当明明白白,除了吃饭如厕和睡觉没有一丝玩乐的时间,而且教导人还是墨家各个头领,也不知道萧夫人是怎么跟那些头领说的。
天明将信简中的内容看完后,将竹简往脸上一罩,仰头往后倒去。
少羽看天明这举动不解地问:“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趁着还没有到目的地,我先睡会儿。”
天明闭上眼睛,心想:剑术、轻功、医术、机关术、体术、学识光其中一项就累得他够呛,一天轮一遍,这得学到猴年马月啊。阿姐你当个甩手掌柜,把我抛给墨家那些统领,不是在坑我的吧。
天明心中的哀嚎,骑马跟在张良身后的弄玉不知道。
“你就不担心天明那孩子吗?”张良笑着问道。
弄玉摇摇头,萧瑟则道:“我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还有奇迹。”
“奇迹么!”张良重复了一遍,随即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故人来访,等到了小圣贤庄,还有劳子房多担待了。”萧瑟高声道。
“这是自然。”
齐鲁之地桑海小圣贤庄
走在上山的阶梯上,弄玉这才问道:“桑海的驻兵有所增加?”
“明日李斯带了阴阳家、名家和楚南公要来此论道。”
想到李斯,张良也不禁皱了皱眉,他对李斯的来意能猜到一二,看来桑海大乱将起。
“哦?原来是他。”弄玉若有所思,“若是如此,不知子房可否为我二人引荐荀夫子。”
“弄玉可善弈?”张良问道。
弄玉反问:“荀夫子爱棋?”
张良颔首,“你若有把握能与师叔对局不败,或许能够说动他相助天明。”
张良不提墨家,他明白弄玉对墨家并不在意,换句话说,弄玉在此间只在意过往故人与天明罢了,而相助天明亦是在相助墨家。
弄玉沉思片刻,看向萧瑟。
见到弄玉这神情,萧瑟便明白要做何事了,“唉,又是棋。我可不想学司空长风。”
跟他当年一样,三盘棋被司空长风留在雪月城。
“那就有劳子房代我向荀夫子问候一声,并呈上书简了。”弄玉笑道。
“无碍。”
张良与弄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便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大门前,张良上前礼道:“师兄。”
“师弟,你回来了,这二位是?”
张良颔首,为他介萧瑟和弄玉二人,“此夫妇二人是吾在游学途中所交好友,萧瑟仰慕小圣贤庄之名,故随吾一同归来,不知可否将他们安置在庄内。”
“既是师弟友人,安置于你之院内便可。”
“多谢师兄。”张良礼道,随后转身对萧瑟和弄玉说,“萧兄,萧夫人,此乃吾二师兄颜路。”
“颜先生好。”萧瑟和弄玉同时对颜路揖了一礼。
“萧先生,萧夫人。”颜路回礼。
“子房既然归来,我便向掌门师兄回禀,明日有贵客临门,你可别迟到了。”颜路对张良说,“今日门中弟子皆在为明日做准备,待贵客离去后,你再带两位去见掌门师兄吧。”
“良明白。”
“二位,吾还有俗务再身,便先行离去了。”说着颜路对二人作揖后向向一旁树林走去。
“颜先生慢走。”萧瑟二人回道。
“两位,跟我来吧。”
张良带着萧瑟和弄玉从侧门进入小圣贤庄。
“侧门走小人,正门一道迎贵客,二道迎大夫,三道迎君王。”萧瑟漫不经心地说,“儒家就是礼数多啊!”
“儒家以礼待人,自然以礼律己。”张良笑着答道。
第二日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萧瑟拉开竹门,张良背身站在门外。
“你来了。”萧瑟说道。
张良转身看向萧瑟以及他身后,端坐在茶几旁的弄玉。
“师叔同意了,你们随我来。”
弄玉闻言,起身来到萧瑟身旁,跟着张良来至一处竹林深处。
张良上前叩门。
吱呀——
竹门从里面被人推开,走出一名年幼的弟子,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先对张良说:“三师公,师祖吩咐:今日除了两位贵客,其他人等一律不见。”
张良回礼,“良知晓,你带他们二人去见师叔。”
这名弟子颔首,随后对萧瑟和弄玉道:“师祖已在内中等候,请两位随我来。”
萧瑟与弄玉回礼,跟随这弟子踏入了这竹院。
两人同时作礼揖道:“拜见荀夫子。”
“何人向老夫邀战。”苍老浑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萧瑟再拜一揖,“正是小子。”
“坐吧。”荀夫子指着他对面的位置示意萧瑟坐下,又问弄玉,“女娃娃,你可善弈。”
弄玉摇了摇头,“小妇人善琴,对弈棋略知一二,但并不精通。”
荀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了看萧瑟又望了望弄玉,“老夫下棋从不喜人围观,但你夫妻二人乃是一体,既是如此,便让老夫一闻你的琴艺。”
“多谢夫子通融。”弄玉欠身礼谢道。
荀夫子点点头,指着一旁的琴案,“便用那架琴吧。”
弄玉从容地走到琴桌前坐下,素手焚香,闭目养身,再睁眼便沉浸其中忘乎外物。
望着弄玉神态,荀夫子好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萧瑟说:“不错,你夫人在琴之一道造诣颇深,你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小子还是有点自信的。”萧瑟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噙着自信的笑容平静地答道。
荀夫子捏着胡子,忽然眯了眯眼眸,“年轻人,可别怪老夫没提前跟你说,倒是可别输不起。”
“是输是赢,尚在未定之数。”萧瑟从容地笑道,“夫子请。”
荀夫子捋着胡子,从棋篓中捏起一枚棋子。
吧嗒!
萧瑟迅速接上,执棋,扔子,好似不需思考的胡乱一丢。
荀夫子紧接着落子。
两人一来一往,屋内余弄玉清扬的琴音与两人落子的哒哒声。
一局棋下了大半个时辰后,两人默然地收回自己的棋子,正打算再开一局时,先前迎弄玉和萧瑟进来的小童在门外问道:“师祖,有人求见,他让弟子转达师祖:他的弟子李斯感念当年授业解惑之恩,特来看望老师。”
这句话,让荀夫子意欲落子开局的手顿了顿,随即落子,“告诉他,老夫不记得有一个叫李斯的弟子,老夫只有一个弟子,名叫韩非,已经不在人世。”
说完,荀夫子抬头看了眼萧瑟,“你与韩非倒是相似。”
萧瑟捏着棋子,笑道:“哦?是么?”
吧嗒!
落子后,萧瑟侧身看向弄玉,“夫人,韩非是个怎样的人?与吾相似?”
“是也不是。”弄玉抬眼望向萧瑟,“非公子与夫君确有相似之处,非公子亦是扮猪吃老虎的人,表面好似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实则聪明非凡,心有抱负。”
“哦。”萧瑟轻笑,“那吾二人可有不同之处。”
“自然是有的。”弄玉琴音不断,可言语也未曾停,“侠道王道,便是夫君你与非公子的不同。”
“原是如此。”萧瑟了然笑道,在荀夫子落子后,再扔一子。
荀夫子望向弄玉,“你认识韩非。”
“韩国故人,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弄玉应声答道。
荀夫子怔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便又专注于棋盘之上。
是啊,物是人非,天意弄人呐!
在荀夫子这般心情下,第二局在半个时辰后,萧瑟以半子险胜。
收拾棋盘的时候,荀夫子对弄玉说,“女娃娃,你代我去跟李斯那厮说,他要的东西早已不存,他若不信你便告诉他,那是毁在他的手里。若是再不信,便直言小圣贤庄数年前那场大火,与他脱不了关系。以后别再来寻我,老夫不想见到他。”
“弄玉明白。”
弄玉罢弦止音,起身离开。
“有劳你带路。”弄玉对守门的弟子说道。
此时会客大厅中,名家公孙玲珑已胜出六回,儒家诸位弟子气势大减。
弄玉走进厅内,对坐在上首的儒家掌门伏念与李斯躬身礼道:“诸位,打扰了。”
“你是何人?”公孙玲珑狭长的眼眸一横,用她娇媚的声音问道。
还未等弄玉回答,做在右侧第二位的张良起身答道:“这是子房友人之妻,亦是今日荀师叔的客人之一。”
“哦?你便是让荀卿不见相国大人的客人。”公孙玲珑讥讽道。
弄玉从容答道:“夫君与荀夫子对弈,不便见客。”
“夫人此番前来,想是师父有话交代。”李斯望着弄玉,总觉她有一丝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李斯打量的目光,弄玉自然察觉得到,只是她在韩国的过往与李斯并无交集,若今日前来的是秦王嬴政她或许还会乔装一番,若只是李斯,便无需如此。
“夫子让吾转告大人,大人所求之事怕是无功而返。”
“为何?”李斯追问。
弄玉平静地答道:“谜底早已被大人所毁,若大人不信,夫子只让吾转告大人,可记得小圣贤庄数年前的一场大火。此外夫子不想再见到大人,请大人勿再打扰他老人家。”
李斯闻言目光闪烁,他冲弄玉点了点头,“有劳夫人。”
弄玉对众人施礼欲退,此时公孙玲珑却开口了。
“这位夫人忽然打断了这场辩合,岂不扫兴。”
弄玉笑问:“公孙先生意欲为何。”
“不如……”公孙玲珑盯着弄玉,“夫人与我辩上一辩。”
“这位夫人并非儒家之人。”伏念开口劝道。
公孙玲珑摇了摇头,“这位夫人是儒家三当家的友人,也算得上半个儒家人,不知夫人师从何处?”
“公孙先生当真如此?”弄玉不答反问。
“自然。”公孙玲珑笑道。
弄玉望向伏念,“若儒家诸位不介意,吾自当尽一份力。”
“这……”伏念瞥了张良一眼,见张良无争议,而他也心知儒门弟子无人能辩过公孙玲珑,除非他们师兄三人亲自上阵,可这就太失礼数了,“好吧,有劳夫人了。”
弄玉颔首,在公孙玲珑的对面坐下。
“先生请出题。”
公孙玲珑指着被牵进厅内的白马说道:“此白马乃是我公孙家世代相传的传家之宝,踏雪。我们便以此为题,如何?”
儒家三位当家人见到这匹白马心中皆道不好。
“好。”弄玉轻声应道,“先生请说。”
“此白马可是马?”公孙玲珑问道。
弄玉从容地答道:“白马是马非马。”
“那夫人所言这白马究竟是不是马呢?”公孙玲珑问。
弄玉抚唇笑道:“我已经经回答了呀。”
“哦?”
弄玉指着身前这匹白马,问公孙玲珑:“请问先生,这白马的物种可是马?这马的品种可是白马?”
“夫人此话,颇有深意。”公孙玲珑掩面说道。
“若是先生听不明白,那吾换一种说法。”弄玉含笑说道,“请问先生,你可是人。”
“你!”公孙玲珑怒目而视。
弄玉从容说道:“请先生回答。”
公孙玲珑压着自己的胸膛,努力平息着怒火,答:“自然是。”
伏念和坐在下方的颜路与张良对视了一眼,公孙玲珑中计了。
“那便是了。”
公孙玲珑怒喝:“你什么意思。”
“吾在为夫人解释白马是马非马的原理啊。”弄玉无辜地冲公孙玲珑眨了眨眼,“马是马,人是人,马有黑白红黄之分,人也有男女老少之分,若说白马不是马,那不等同于在说女人不是人么?”
“故此,吾请问先生,白马是否是马,先生又是否是人呢?”
“你……你……”公孙玲珑指着弄玉,手颤着说不出话来。
弄玉起身对上首几人一拜,又对公孙玲珑行了一礼,“若先生不服气,可让儒家其他弟子以其他言论再答,吾便先回荀夫子处了。”
“夫人慢走。”
伏念起身礼道。
弄玉回了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