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恣意快活,跟着姨娘在将军府过的?也算惬意,后来父兄俱都去了北境,我便过的?更加开心,日日都皮的很。
姨娘在府中日日伤怀,其实我也想去,只是闻家独我一个女儿,父兄都宠我的?很,我在玉京也不像常人家的庶女,出行时,我比之?旁人家的?嫡女都要有场面。
我有个很好的玩伴,叫做卿风,他长的好看,却有些傻乎乎的,其实我心里很羡慕他,因为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
而我的?娘亲,只是个姨娘,不过是我父亲酒醉后纳下的?,其实嫡母良善,父亲慈和,兄长疼爱,我应该满足。
可小女儿的心,总盼望着更多。
譬如,卿风那对恩爱的父母,有多恩爱呢,昆玉郡主喜爱练武,卿风的?父亲可以不顾旁人的嘲笑,为她寻来所谓的?秘技,昆玉郡主喜欢吃一味很稀奇的?果子?,卿风的?父亲就为她种树。
甚至在幼时,我还瞧见,卿风的?父母在院中旁若无人的亲吻,两人之?间的那种情意深浓,即便是年幼的我,都看出来了。
我好羡慕呀,而我的?母亲,只能在屋中伤春悲秋。
可惜卿风被宠成了小傻子,我心里又酸涩又羡慕,又嫉妒。
时常捉弄他,嘲笑他笨,说他是个冤大头,因为他总是被旁的?玩伴骗钱。
后来,我被父兄接到了北境,卿风还来送我,说他也很想去。
我问他:“我去了,你以后还会?记得我么?”
卿风顶着红扑扑的?小脸,不住的点头:“记得,我肯定记得。”
哎,这个傻子,其实到现在,他大概都没反应过来,我对他,其实也没那么好。
我便去了,辞别更加伤心的?姨娘,到了北地。
北地的生?活我压根适应不了,这里苍凉荒芜,四处所?见,只有高高的?城墙和漫天的?黄沙,只是我没有想到,这里,才是我最难忘最快乐的?地方。
父亲教我许多东西,兄长带我四处撒野,只要他们有空总会带着个小尾巴,我喜欢这里,在玉京,姨娘总是要我做女红,教我女则,说什么女子应当怎样怎样的话。
我不像平常的?女子,这是父亲说的,我见他说的时候,胡子不住的抖,我知道,他是得意的。
我喜欢舞刀弄剑,尤其是使得一手?好鞭子,我喜欢这种飞舞的?掌控感,无人能近身。
后来,后来父亲和兄长就都没了。
只有漫天黄沙,还有一具具白布蒙着抬回来的尸首。
那时候的?北境,真是凄凉的?紧啊。
我一时间成了孤女,哦,我还有嫡母和姨娘。
只是她们俩也都弃我而去,我还是成了孤儿。
定北依旧矗立,可我已经无家。
幸好父亲还有余荫,皇上将我封为郡主,接我回了玉京。
多年未归,我早就不记得玉京是什么模样了。
我看?着从前的?糖水铺子变成了卖成衣的,从前的?糕点铺子变成了饭馆,许许多多,都不如从前了。
就像是我,不过辗转了两个地方,就变得再也不认识了。
我直接被接进了宫里,可我不喜欢皇宫,这里太过精致,而我多年的军中生活,早就适应不了这高床软枕,锦绣膏粱了。
哎,虎将军也不喜欢玉京城,我曾经耍的?虎虎生风的乌皮鞭,如今成了虎将军的?脖颈的?链子。
可我知道,我也只有这些了。
我年龄也到了,皇后娘娘对我确实是疼爱的,她要为我招婿,我立时就想起了那个幼时的玩伴。
不知他可还记得我。
我喜欢男装,爹爹从前说我男装比女儿家的?裙子?还要好看,当时还被嫡母嘀咕了好一会?,可到底也抵不过我喜欢,我甚至还在想,我何时能像我的?父兄一般,上阵杀敌。
还有那一队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她们是真正的北境战士。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了,我得好好活着,闻家只有我了。
招婿的事儿我也不想管,我日日出宫游荡,企图找到一点儿时的记忆,我见过我的?玩伴、卿风。
那一日又是在酒楼里,如儿时一样,他又成了冤大头,我冷笑起来,本想出去,却还是停下了。
那一刹那就发现,我并不是笑他,而是在笑自己,因为自己不曾拥有,所?以格外的?在意,你看?卿风的?父母,都不在意呢。
我后来偷偷留意了一下,发现他竟然进了昭文馆。
这人竟然进了昭文馆?我很想笑,又觉得心头乱跳,我恍惚记起幼时和他说过的?话。
“寒寒,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我是怎么说的呢?
我当时还小,很是羡慕卿风那斯文的?父亲,我便说:“我喜欢读书人,知书达理,以后对妻子也好。”
多可笑,也是当时年纪太小,认知错误,后来才知道,负心多是读书人。
可他却记住了呢。
我故意与他偶遇,故意讽刺他,我羡慕他嫉妒她,又气他不懂珍惜,他明明与从前那傻乎乎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私心里还是有些伤心,他好像没有看?到过我。
我看?着自己一身的男装,又苦笑起来,自己这模样,他怕是压根看不见吧,幼时他就是这样,瞧着好看的?女孩子?,就要追上去看看?。
果然,他又盯上了一个女子?,很好看,柔美又纤细,我嗤之以鼻,又觉得心头酸楚。
真是个肤浅的?家伙,跟小时候一个模样。
一日,皇后娘娘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我想了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说了儿时的那句话:“我想嫁个学识好的如意郎君。”
后来,皇后娘娘与我说,她寻遍了玉京适龄的?男儿,只有昭文馆里一位叫周玄清的?十分适合。
恰好,我见过周玄清。
他身边跟着的?,便是卿风瞧着眼睛发亮的女子。
呵,真是‘好学识’,真是‘好读书’。
我也未曾多说,只是日日流连将军府,那里留着的?,都是从前的?回忆,还有如今的?伤心失意。
哎,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嫁与谁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女子?却叫我有些好感。
她不怕虎将军。
真是奇怪,我和后来还问过她,为何不怕虎将军,连卿风都怕的?不行呢,旁人见到虎将军,总要吓得躲避。
她却说虎将军像她幼时家中养的黄狗,我问她那狗到底什么模样,她却说不记得了。
哎,玉京的人,都扭扭捏捏的,我真是不喜欢。
我与卿风也开始重新走近了,我知道他第一次就认出了我,我很高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认出了我。
那微微睁大的瞳孔,和微皱的眉头,和幼时一模一样。
我与他依旧争锋相对,时不时便会?斗嘴,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嘲讽他了,我开始懒得与他多说,直接拉着他走远。
后来,听说周玄清拒婚了,旁人并不知道,是皇后娘娘独独与我说的,我其实并未有什么,只是皇后娘娘十分自责。
我也觉得有些过分,我的?身份不说多尊贵,可想求娶我的?,也不在少数。
何况周家那样的人家,虽说是国公府,可声名狼藉,家族中,也并无什么出彩的?人了。
我便去找他,他变得有些不同了,我初时没有分辨出来,后来我便看出来了,他眼里开始有了光。
那种光,我在卿风的?父亲眼中瞧见过。
不知是哪个女子又要坠入幸福的爱河,我忽然有些累了。
这满世界,我竟是孤独至此,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情人,我的?身边,只有一通狗,即便这狗通人性,可她也不会?开口说话。
我是如此的孤独,这月色满城,却独独漏过了我。
月色下,我便瞧见了卿风,他战战兢兢的盯着虎将军,又忍不住的靠近我。
虎将军嘴里低沉的?呜咽声让他怕的?发抖,却依旧没有迟疑的?走了过来,我按住了虎将军,他终于满脸轻松的与我说笑。
“你不怕我放开虎将军?”我笑着与他开玩笑。
卿风摇着头:“因为你在啊。”
我心头微暖,忍不住笑了。
今夜我一袭长裙,回了玉京后,我穿裙子?的?次数还是很多的?,应该还是好看?的?吧,我心里想。
他拉着我坐在河边,我瞧见卿风不自在的转头,借着月色,他白皙的?脸好似有些微微的?红。
我还在想,可真是精致养大的?孩子,在北境,哪有这么细嫩的肌肤,北境黄沙遍地,朔风如刀,长年累月的?,那些男子个个都是粗糙的?很。
不过,还挺养眼的,说真的?,我还是喜欢这种文气好看的?男子,一定是因为他父母影响的?。
他面色越发的?红,还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弯唇轻笑:“那你这么晚找我做什么?”
我不再看?他,他明显松了口气:“我找你,自然,自然是有事了。”
“哦?有什么事?”
我一转头,便瞧见他靠我极近,呼吸相闻,我忽然有些红了脸。
我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有什么事?”
我大概是慌乱的,也或许是月色下的?他,瞧着不那么呆呆的?,看?着他凑近的?脸,我竟然没有推开。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温软短暂的?像是没有发生?过。
他迅速就后退了,并很快的站起了身:“你,你别担心,我,我会?负责的……”
看?着他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窜,我缓缓抬手抚过唇瓣,心头是如烈火燎燃,我情不自禁的?笑了。
后来,如我所?料想的一般,卿风成了我的?婿。
我心里明明是高兴的,却依旧淡着一张脸,我和他一起出了大殿辞别皇帝的?时候,他还很是紧张:“寒寒,你是不愿嫁给我么?”
我定定的?瞧了他好一会?,才无奈的?丢了一句:“傻子。”
只是我没有想到,到了夜里,他竟是敢爬我的?窗。
隔着窗户,他依旧不死心:“寒寒,你是愿意的吧?你愿不愿意啊?愿不愿意啊?你要是不愿意可不行的?啊,我,我都亲过你了,你不能抛弃我的?……”
我不想搭理他,可他不依不饶。
“寒寒,你可不能抛弃我的?,我,我还从来没有亲过别人呢,爹爹和娘亲都说,只能亲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我仔细的?想了想,我还是最喜欢你。”
“寒寒,周玄清那家伙,他才配不上你呢,不怕,我才是与你最相配的?呀,不过他说一句话很对,心爱的人想的还不太明白,把她夺回来就是了,我没有觉得你想的不明白,我只是觉得还是要跟你说清楚的?……”
他说的颠三倒四,我却听明白了。
这个傻子。
我偷偷在被子?里笑了,听着他絮叨了半晚,我实在是想睡了,便朝窗子?吼了一句:“我愿意,快滚,我要睡了。”
窗外好半晌都没了动静,我却没了睡意,不知这傻子在做什么。
又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一声小心翼翼的?话:“闻彻寒,你可不能骗我哦,你要是骗我,你会?变矮的。”
我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还是幼时说的?话,小时候我总是比他高一些,所?以每每欺负他骗他的?时候,我总是跟他保证,我要是骗了他,就变的比他矮。
这傻子,我如今本来就比他矮呀。
又过了一会?,才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时间过的?很快,我从将军府出嫁了,穿的,是姨娘准备的?嫁衣。
她这一生?就在将军府,离去前,她为我做了一身火红的?嫁衣,样式高贵,夺目瑰丽。
我就坐在从前的?闺房里,等着那个男子来娶我,我应该算是幸运的?,我心里想。
我离府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我不曾辜负那些日子,也没有辜负我的?亲人。
成婚后,如我所?料,我过的?很幸福,爱我的?丈夫的,疼我的?公婆,可我却依旧有些伤感,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直到我怀了身孕,这些情绪开始到达了一个顶点。
我害怕新生命的到来,我并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害怕它会?和我一般,前半生?过的?精彩,后半生?流离。
我知道不会?的?,我心里知道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会这般想,我想我是病了。
卿风很好,他会?很温柔的?为我捏因着怀孕而浮肿的手?脚,也会?焦头烂额的?为我找能吃的?东西,他做的?,皆是我心中所想,是个极好的丈夫。
可我依旧控制不住的疏离,越发疏离,我知道,这不对。
卿风越发的?温柔似水,他开始休息的多了,带着我四处转悠,为我找许多吃食,我还是想念北境,连梦里的?场景都是漫天的黄沙。
我还是消瘦了下去,肚子?也凸出,他不在带着我出门,也不再对旁人炫耀,他肉眼可见的?担忧,我心里清楚,可我却依旧改变不了。
知道那一日,他捧着一个布袋子?,像宝贝一样的献给了我。
我随意的打开,看?着里头一捧黄土,是那般的熟悉。
这是,北境的?沙土啊。
卿风很是小心的?扶着我:“这是你说的窗子?上的?沙土,这么一些,收集了许久呢,不然早就可以送过来了,你定是想念北境了吧,寒寒,你别怕,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北境,咱们祭奠下父亲母亲和兄长,他们看到咱们过的?好,一定会?高兴的……”
我泪水止不住的流,这一捧黄沙,是北境独有的?,北境总有朔风刮过,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再细密的?帘子?都挡不住。
每日早晨醒来时,窗棂上总会积起一层细沙,细腻纯黄,可有用了,带着淡淡的?独有的?北境气息,还能止血裹伤,所?以人们总会将这层纱积起来。
这一夜,我与他说了许多许多的?话,跟他说我在北境的?事儿,跟他说父兄走后,跟他说我很想念北境。
我都没哭,他反倒哭的抽噎,紧紧的?搂着我,睡着了都不松手。
我开始睡的熟了,只是情绪依旧有些不稳定,他也越发小心翼翼,因着我就要生?了。
知道生?产那日,我便更加害怕了,我怕死,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我从前从未想过,我竟然怕死。
我脑中依旧回荡着父亲的?话:“闻家满门对得起大周,寒寒,好好活下去,闻家只有你了。”
我疼的惨叫,外头是卿风揪着丫头不停追问情况的声音,我疼的满头大汗,听见产婆说,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
随后卿风就冲进来了,我见他慌乱的不成样子,和我一样满头的汗,眼里慌乱的像是我就要死去。
我心疼,我牵着他的?手?,如从前一样的安慰他:“放心,我会?没事的?。”
他将头埋在我的?手?心,我感到一阵滚烫的水滴在了我的?手?心,像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叫我振奋。
产婆问他保大还是保小,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一句:“保大,救我娘子?。”
我只是没有力?气笑,我知道,没有嫁错人。
我运气依旧很好,生?了个女儿,卿风越发体贴,我开始因着婴孩开怀,他又开始了嘚瑟性子,想去旁人面前炫耀。
之?前我拒绝了他让我去昭文馆接他的?请求,今日这话,说的又可怜巴巴的?,叫我不忍拒绝。
很不出所料,又去了周玄清府上。
听他一通炫耀,我都有些不耐烦,便冷语刺激了一番,谁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我知道,我又有些不好了。
还回去的途中,我抱着女儿靠在他怀里,和他商量:“我只是不太会说话,你以后圆场快一些,免得叫旁人还以为我们夫妻不和呢。”
他从后拥着我,我感觉到他胸口有些震动,随后耳后落下温柔的?吻。
“嗯,我知道的?,娘子?,以后一定叫旁人都知道,我们夫妻和睦的很……”
哎,这个人,真是的。
我随后,也淡淡的?笑了。
日光自一摇一摆的?车帘中照入,风光晴好,一派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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