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月白锦衣,此刻俱都湿透了,到了现在还往下?滴水,也?不知淋了多久,发髻有些散,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面色阴沉,可眸子发亮灼人。
明明是个俊俏郎君呢,阿年心口微酸,控制不住的走上前,为他整理起来,她从未见过周玄清这般狼狈的样子。
周玄清见?阿年回转过身,很是自然的走了过来,和从前无?二致。
她今日好像特意装扮过,唇瓣红润娇艳,眉间点了一朵牡丹花花钿,一身红衣娇俏,头上十分简单,只簪了根玉须簪,指尖还?用凤仙花汁涂过。
虽不比在国公府时贵气?,可通身青春娇美的姿态,叫周玄清有些不敢直视。
他回想了许久,叶繁星或许说的对,他是该想想自己的问题了,他喜欢阿年,舍不得阿年,更不想让阿年跟着叶繁星。
昨夜在后罩房歇了一晚,里头不变的一切,仿佛阿年从未离开?过,他躺在床上,拥着阿年的被子,心口陡然起了一股子怒意,明明,明明阿年应该是他后院的娇花,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了天呢。
拉着阿年走到街角处,许久不曾牵她的手,只觉柔弱无骨,周玄清舍不得太过用力。
“阿年,叶繁星他……”周玄清目光灼灼的瞧着阿年,却也不多说,他并不想叫阿年知道,叶繁星在利用她,“阿年,我只是去了一趟永城,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呢?”
憋了这么久,周玄清早就想问了,从他开?始发觉,阿年真的已经不在他身边,甚至会嫁给其他男人后,他就想问了。
明明那时候,他已经救下?了云央;明明那时候,只需好好等他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可怎的到了如今,佳人身侧已有良人,他自己,也?即将走上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阿年闻言心口有些微堵,周玄清这种天之骄子?,自然不会懂得她那些自卑渺小的心思?,她仰望他,却也不想一直仰望,诸多的原因,她还是出了府。
她心头有些难过,喉间微哽,嗓音凄然:“世子?,没有人会在原地卑微的等那么久,若是能有正常的生活,我还?是希望,我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一个婢女,一个通房,一个姨娘。”
或许她的离开,叫周玄清有些不甘,毕竟是两人情浓时乍然分离,在国公府里时,她就感到周玄清待她是有一些真情的,却也仅限那一亩三分地。
她的心不大,却又很大,那一亩三分地她看不上,她想要的,甚至比叶繁星想像中的还?要多。
就算是被利用,那又如何呢?如果能谋得那些心中所思?所想,这一点点算计,到了将来,即便是周玄清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点情=趣罢了。
阿年早就想的清楚,她不怕算计,只怕丢弃。
对着一个未开窍的人,多说无益,今日发生了太多事,阿年觉得有些疲累,不再去管周玄清,转身想回去,眼角微微泛红。
或许,这戏,她也唱不下?去了。
周玄清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怔怔无?言了良久,脑中无数思绪纷飞,颌下?一滴水落下,周玄清喃喃自语:“不,阿年,你只是你。”
又陡然回神,冲着阿年背影喊了一声,“阿年”,见?她身形微顿,周玄清轻声道?:“阿年,我绝不会丢下你的,你知道的。”
这还?是第一次侍寝,周玄清牵着她走出寿安院,神色很是冷然的说的一句话,“你初初伺候我,放心,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本以为阿年会回头看他,可不知阿年是不是没有听到,她脚步有些错乱,还?抬了下?手,周玄清见?她离去,他浑身湿透,脚下?渐渐泅成一团水渍,缓缓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好像有些明白阿年的意思了,其实叶繁星说过很多次,只可惜他都未回过神,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日,及至到了如今,横梗在他和阿年中间的,徒然多了许多人。
时间不待,佳人也?不一定会在原地,周玄清也?并不后悔,过往的岁月,他经历算多,却也不算多,他只是学的慢了些,并不是不会去学。
阿年在窗前看着,满眼惆怅,若是在往日,听到那么一番动容的话语,阿年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奔向周玄清,好好在他怀里诉说这些日子,她有多想念他,有多爱恋他。
可今日叶婉的一番话,叫她清醒了,叶婉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比之她一个小丫头,那才是深沉如海。
看着叶婉嘴角的那一丝血线,面如金纸般的凄惨模样,阿年心头巨震。
叶婉在玉京城,做了多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堂堂太师府的小姐,成了外室。
经年后,叶婉的儿子又是与国公府百般纠葛,甚至和情郎的儿子抢女人,阿年一想到自己若是此刻冲进了周玄清的怀抱,将来也会被议论纷纷,她就浑身颤抖。
若是真的和叶繁星假戏真做,这一段故事,又会在人们嘴里戏说多久?
她不能做第二个叶婉,她怕如今她和周玄清尚还?美好的回忆,到了将来,如叶婉和周季深一般,变成了昨夜的剩饭,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
周季深和周玄清是父子,即便周玄清不一样,可万一呢?阿年不想做那蚊子?血,她只想做周玄清心头的朱砂痣。
阿年转回了身,看到岑缨在灶前忙碌,心口终于稍稍暖和了些,幸好,她有个好娘亲。
街角的周玄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准备走,却看到叶繁星抱臂立在一边,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世子?,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竟是劳驾您几次三番的来?”
“与你何干?”周玄清淡淡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准备走。
叶繁星面色微沉,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可是想通了,要我说,阿年这姑娘啊,若是要进国公府,那必须是世子?夫人这名号不可的,其他的什么东西,阿年是决计不会答应你的。”
他此时满嘴胡言乱语,反正怎么刺激周玄清就怎么来。
本以为周玄清会不屑的甩袖离开,却不料周玄清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神色冰冷,声音有些喑哑,却字字有力:“你想说什么?”
叶繁星一怔,他心有愧疚,不想阿年这出戏落空,回想起方才回忆母亲叶婉的一生,叶繁星控制不住的冲着那月白身影冷笑。
“你这样缠着阿年,又给不了她名分,难道你是想让阿年做你的外室?周玄清,你未免太过霸道了?你是想让阿年,走我母亲的老路么?你想让你自己,变成第二个国公爷么?”
这句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叶繁星长于国公府,一直是心怀感恩的,此时说这样的话,无?异于在诋毁国公府。
周玄清转过身,眸中微有异色,这种话,也?只有叶繁星敢说,即便是对着叶婉这个人,也?没有人敢将外室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他将叶繁星细致的瞧了一会,良久才开?口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她不会,我也?不会。”随后,才甩袖离开,叶繁星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周玄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繁星恨的咬牙,这人总是这样,该说的话,总是说不清楚,仿若那些话说出口,就好像要钱要命似的。
*
周玄清回了国公府,云央照旧迎了上来,他再次避开了。
云央有些茫然,和德喜嘀咕:“世子?最近是怎的了?老是自己一个人,连你都不让跟着。”
德喜憨憨的,脸上也?全是不解:“不知道,自从和三公子打了一架,世子?就不太对劲了。”
云央到底是女子?,此刻见周玄清满身湿透了,不由得满脑子?乱想。
“你说,世子?是不是去找阿年了?”云央看着周玄清走过后,那一路湿漉漉的脚印,摩挲着下?巴,“哎,若是阿年能回来就好了。”
“那肯定不能的,阿年都已经是自由身了,何必回来做奴婢呢。”德喜微微摇头,又拿起扫把扫起了庭院。
云央却不住的摇头,噘起了嘴:“哼,世子?娶了阿年,阿年不就可以回来了么?反正世子?那么喜欢阿年。”
德喜也?拧眉:“世子?娶阿年?”不禁摇了摇头,“这可太难了,先不说国公爷和夫人不同意,再者世子?如今都要和鸳宁郡主定亲了,这玉京城都要传遍了……”
云央很不开?心,推了德喜:“世子?喜欢的是阿年,又不是那劳什子?郡主,你再胡说,我就打你……”
德喜抬起扫把挡:“哎哎,世子?喜欢阿年,这我知道,可喜欢跟娶是两回事嘛……”
周玄清换好衣裳,坐在窗前看两人打闹,窗前的芭蕉叶依旧,却已经不是去岁的叶子了。
是,他喜欢阿年,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到如今的思?之若狂,连身边两个笨蛋都看的清楚,他却糊涂了那么久。
他是个恋旧且不爱新事物的人,加之如今在昭文馆,他喜欢的,皆是前人所撰写的古籍,能让他接受的人不多,即便是德喜,也?是他换了许多个小厮才留下?来的。
虽然笨笨的,可用着安心,从不违逆。
阿年是最快让他接受的,不管是因为他心绪薄弱的时候,阿年‘趁虚而?入’,还?是阿年本身就讨他欢喜,亦或是与阿年的亲密,加速了接受的过程。
总之,她就是这样,如空谷幽兰、半山明月,十分温柔、缱绻、且又强势的挺进他的心口。
周玄清抬手,微微捂住有些跳动的心。
是了,还?有这慌乱跳动的心,过往的岁月,他从无这种经历,其实他也?不明,只是随着阿年看的话本子里,渐渐知晓,这的的确确,就是动心了。
阿年走了,那就再找回来便是了。
此前,他走了岔路,如今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