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与噶尔丹的战争并?不顺利。
照理说,大清麾下既有八旗子弟精锐，又有人数众多的绿营军，还?有蒙古众部的支持,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对付一个小小的准噶尔部应该不在话下才对。
但战争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哪里会全都按照常理来发展呢？
准噶尔部来势汹汹，并?且,因着先前对战喀尔喀蒙古大获全胜的缘故，他们的士气正持续稳在最高点，正处于一鼓作气的阶段。
而在士气这一点上?，大清这边的队伍恰恰与之相反。
自平定?三藩以后,朝廷军队已经多年没有大动了，除却部分边境行伍还?会时常与罗刹等国家或部落发生冲突以外,大多数兵卒，尤其是京城附近的兵卒,平时训练都多有懈怠了，突然被拉出来打仗,私下里没少出现埋怨之语。
尤其是那些低等兵卒,没什么眼界见识，在军中待得时间稍久一些便成了所?谓的老油条,真刀真枪上?阵杀敌不咋地，私下指点江山却是能?耐得紧，开拔以来，没少散播所?谓“准噶尔打的是喀尔喀又不是大清，大清作甚非要多管闲事?跟准噶尔打仗”之流的闲言碎语。
传播范围最初仅限于最低等的士卒圈,很久以后才传到中等和高等将领的耳朵里，等军中高层知晓时，再想要聚齐军心，已经有点难了。
裕亲王和恭亲王得知此事?后下令申斥了不少将领，但军心到底是散了一半，士气更是很难提起来，对阵准噶尔部那群来势汹汹之敌自是多有败绩。
先前的败绩虽已不能?挽回?，好在裕亲王和恭亲王在带兵上?都有点经验，迅速杀鸡儆猴制住了军中这股不正之风，又领着亲兵亲自出战了几回?，得胜后便让伙夫煮些牛羊肉犒赏三军，如此才勉强将军中士气拉了回?来，与准噶尔部战了个平局。
对于这种战况，顶住了朝中所?有反对之声、力主亲征的康熙自然不会满意。
但如今他也顾不上?指点战局了。
驻扎在博洛和屯行宫的康熙，竟染上?了时疫！
虽然并?非那等十分严重?的要命时疫，医术精湛的太?医们倒是有法子治，但患病之人到底非常人，光是权衡药材剂量，就足够令他们头疼的了，一来二去，康熙的病便日益严重?了起来。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照规矩，太?子监国之际，并?无召开大朝会之权，只能?按例召部分重?臣行商议国事?之举。
康熙重?病的消息已然走漏，太?子心急之下，一咬牙便要不经内阁大臣们的商议同意直接前往博洛和屯为汗阿玛侍疾，急得身边奴才团团转，立马通知了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三阿哥和四阿哥来。
四阿哥在上???房上?课，来得早一些，但指望一个闷葫芦劝人……显然是病急乱投医抓错了方子。
近来暑气重?，二格格雅尔檀出门?时不小心中了暑气，今儿胤祉便告假去瞧了瞧姐姐，得知消息便晚了一步，等他到了毓庆宫，见到的便是太?子二哥和四弟俩面?面?相觑的一幕。
“都火烧眉毛了，你们俩还?在这玩瞪眼游戏呢？”胤祉打趣道。
“就你没正行！”太?子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汗阿玛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孤要去给汗阿玛侍疾，国事?暂且托付给众大臣，京城和宫中种种，就托付给二位弟弟帮忙看着了。”太?子语气十分坚决，显然毫无商量余地。
四阿哥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颔首应下。
胤祉就没有那么乖巧了。
他微微挑眉，用同样坚决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太?子二哥这话说得稀奇，汗阿玛病重?，我作为留京的唯二年长皇子，自然要随太?子二哥您一起去侍疾才是。”
“京中之事?就拜托四弟看着了。”
四阿哥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噎得差点没当场翻白?眼：狗屁年长皇子！他也就比自己大一岁而已！
胤祉完全不虚：大一岁那也是年长啊！
四阿哥只恨自己嘴快，早早应下了太?子的话，没好意思耍赖反悔，只得闷闷不说话了。
两个弟弟之间的博弈往来，太?子自是不掺和的，见他们俩眼神你来我往间定?下了结局，才开腔道：“老三要去就跟孤一起去吧，左右京中没甚大事?，老四一个人看着也行。”
弟弟们如今都大了，正是堪堪使唤的年岁，正好带一个出去使唤，留一个在家压榨，合情合理，分工明确。
事?态紧急，太?子也没心思多嚼舌，让人火速收拾了一些行李便带着胤祉迅速奔着行宫去了。
博洛和屯行宫是临时行宫，相较其他地方的行宫而言简陋无比，位置更是偏僻，光是千里奔驰赶到行宫，便花了太?子一行人数十日的功夫。
等太?子和胤祉风尘仆仆赶到、洗漱一新之后终于见到康熙之际，情况不好不坏。
较先前送信回?京之时，康熙的病情已经又重?了一些，但相较于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症状又好转了不少。
梁九功是个周全的性子，安排奴才伺候两位阿哥梳洗时便让人隐约透露了几分康熙如今的病况，是以，见到床上?昏睡的汗阿玛时，他们倒也没有太?过吃惊。
康熙向来锐利的眼睛此时紧闭，脸色蜡黄，即便是在昏睡之中眉头也微微皱起，明显是睡得不安稳的样子。
即便是知道他定?会熬过这场病的胤祉，见了也觉满心不是滋味，更何?况是本就心里没底的太?子呢？
太?子面?色惶然，眼眶登时一红，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完全失态，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梁谙达，汗阿玛……身子究竟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康熙病倒后的这些时日，梁九功一直贴身伺候着，事?事?不敢假他人之手，生怕万岁爷在自己看不着的时候被敌人给害了。
熬了这么些时日，即便他再皮糙肉厚，这会儿也被磨得掉了几层皮，脸色惨白?，比起病人也没差到哪儿去了。
但太?子问话，他还?是打起精神回?道：“太?子爷容禀，太?医那边仍旧在研究脉案换方子，前些时候开的方子弱势了些，不管用，最近几天新换的方子倒是有些效用，万岁爷的病情……好歹没有继续坏下去了。”
说到这个，他也只想抹脸骂娘：太?医院那群吃干饭的玩意儿！一个个平时端的一副仙风道骨济世名医的模样，真到了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就又只知道缩着脑袋往后躲了！
明明说的是这时疫不算厉害，也不怎么传人，结果呢？传人目前确实没有人被传染，但被他们这么一治，主子爷半条命都给折腾没了！
若不是还?需要留着他们给康熙治病，梁九功真想直接命人打杀了这群庸医！
“殿下可将孙太?医带来了？”思及太?医，梁九功便急切地问道。
孙太?医年迈，已经是将近致仕的年岁了，康熙此次出征便没有带他随行。
但事?实证明，到了这种紧要时候，还?真只有孙太?医好用。
医术精湛什么的暂且不提，光是敢用药这一点，便已经胜过此次随御驾出行的几个太?医不知凡许。
梁九功依着康熙的意思送信回?京时，便让信使带了口信，托太?子殿下将孙太?医送来。
如果说带口信的时候梁九功想的只是以防万一的话，后来他就很庆幸自己当时多此一举了。
以现在行宫中的太?医的治法，他真怕万岁爷被那一碗碗没什么用的药给拖死?！
“带是带来了，但孙太?医年迈，受不住劳累，前儿隐隐有病倒之势，孤便做主留了几个侍卫带他轻装缓行。”太?子有点后悔于自己的一时善心了。
当时瞧着孙太?医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样子怪可怜的，想着这回?从宫中特意带来了好几个太?医，也不缺他一人，在胤祉的提议下，太?子便拨了几人陪他慢慢走。
但跟汗阿玛的身子相比，那点儿善心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太?子立即下令命侍卫去接孙太?医速来。
听闻孙太?医还?在路上?，梁九功有点失望，但又很快敛起神色，跟两个阿哥说起了康熙的病情。
“万岁爷如今醒的时候不多，一来是病得厉害身子弱，二来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不少安神的药材，以免万岁爷醒着难受……”
太?子神情严峻：“都这么久了，汗阿玛还?病得这般严重?，可见医者并?未用心，孤此次来，除了谙达指明的孙太?医以外，还?另带了几位太?医，不如让他们先来看看可有更好的方子可用。”
即便是寻常在宫中的时候，康熙的身体健康和为他诊治的太?医都是敏感的话题，更遑论此时？
即便太?子再着急、再自恃身份，也知道换太?医一事?并?非他能?一力擅专的。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儿子，康熙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阿玛。
寻常人家父子之间能?做的事?，他们也许并?不能?。
梁九功向来谨慎，当然不会一口应下：太?子这个皇上?最宠爱的儿子都要避嫌，他一个阉人，甭管平时在外多体面?，实际上?到底还?是个奴才，谨守本分才是根本。
“不知殿下带来的是哪几位太?医？”
太?医署暗中也是分有好几派的，东西六宫更是各有交好的太?医，梁九功作为乾清宫大总管，不说对这些派系知道的明明白?白?，也略知个□□分的样子。
若是太?子带来的太?医都是亲毓庆宫一派……梁九功还?真有点发怵。
虽然知道太?子犯傻做手脚的可能?性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太?子真的一时糊涂想要借机逼宫呢？
太?子倒没觉得他的谨慎有什么不对，气定?神闲地回?道：“王茂、盛繁易、陆贯众、夏商夏陆兄弟，孤都带来了，宫中仅留了几位太?医以备不时之需。”
王茂是毓庆宫和赫舍里氏一脉，盛繁易与惠妃母族多有渊源，陆贯众是乌雅氏一脉的人，夏家兄弟虽无明确交好的对象，背后也有几家势力的影子。
可以说，太?子之所?以选择带这些人来，除了医术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其背后的势力。
听了太?子所?说的人选，梁九功略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不怕太?医们背后势力太?复杂，就怕他们太?干净。
复杂了还?能?相互牵制掣肘，过于简单……也意味着，完全受控于某个人。
“唔……咳咳咳……”梁九功正准备让人去传唤太?子带来的几位太?医，躺在床上?的康熙便有了动静。
太?子和胤祉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了，立即上?前跪在床边：“汗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