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宴还未散,顾清持回到了宫里,沐浴后换了衣服。
等荷生在半干的头发上抹了一点儿香膏,慢慢撩起眼皮:“去凤宸宫。”
坐着轿辇行?至一半,遇到从养心斋出来的皇帝。
他下了轿辇,微微欠身:“母皇。”
“棠儿还没歇息?”
今日皇帝心情很好,听了一耳朵的恭维祝福,甭管别人真心假意,她需要的也只不过是面儿上过得?去。
皇帝今年三十七,生顾清持的时候,早已有了好几个儿子,不?过因为顾清持是唯一的嫡出,一向对他颇为宠爱。
她轻轻看了一眼这个儿子,满意点头:“棠儿都这么大了,出落得俊秀艳绝,真让母皇欣慰。”
之前顾清持要带发修行?,皇帝当他闹着玩儿,反正也才?十五,自己是打算把他留到十八的,乐呵呵任由顾清持在宫里宫外折腾。
如今他张口又要还俗,皇帝也允了,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果然这孩子就是一时兴起。
“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不?愿参加今夜赏灯宴么,怎的皇贵君说在宴上看到了你?又调皮。”
她没生气,笑着对顾清持道。
顾清持眨了眨眼,“贵君是否还说,儿臣大了,该找个宫人学学规矩?是否还说儿臣对他不?敬?”
看来他母皇方才被皇贵君吹了枕边风。
“没有的事,这你可冤枉人家了。怎么着他也是你庶父,哪里会成日向朕告状,只是聊聊家常,让朕多关心你罢了。”
皇帝自然不会在男人与儿子之间的争斗中耗费时间,总是和稀泥:“你小时候,他还给你缝过小衣服呢。”
顾清持不?置可否,乖乖应了声“是”。
“儿臣告退。”
皇帝见他不?是朝着寝宫去,疑惑道:“你这是往哪儿去。”
顾清持回眸一笑:“儿臣要去凤宸宫,母皇也一同去吗?”
凤宸宫是顾清持的父后,先凤君的宫殿。
自他死后,皇帝未曾另立新的凤君,这宫殿便一直冷清着,里头还摆了他的牌位。
皇帝面色一僵,和蔼地笑:“那你快去吧,莫待久了,母皇还有事,下次再陪你。”
“恭送母皇。”顾清持低头。
盯着渐行?渐远的帝辇,他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这样的戏码,早就上演过无数遍。
跪在大殿中央,他没有看桌上的牌位,一个人自言自语。
“母皇今夜必定?又去了平侍君宫里,这个贱人,听说当初可是您宫中某个偏殿的小喽啰,没想到骤然得了宠,还被宠这么多年。”
“不?是说您和母皇感情深厚,是结发夫妻?呵,可儿臣邀她前来,她可是怕得?很呢。”
怕什么?
莫不是怕厉鬼勾了她的魂?
前世顾清持出生不?久,他父后便离世,一直被养在皇帝寝宫,心里最亲的人就是她。
然而随着自己长大,他逐渐感觉到,其实母皇对自己也不?过如此。
太女上位前,清理了宫中许多人,其中就有平侍君。
这人看似本分,却霸占了皇帝多年。
太女要求平侍君陪先帝而去时,平侍君的儿子六皇子不?知为何暴毙了。
这人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脚,蓬头垢面如同疯了一般,哪里还有当初优雅的模样。
“殿下,殿下!我的儿子是不是你杀的小六是不是你杀的?”
当日,这人不断质问。
白绫被捧到了平侍君的面前,毒酒也已备好。
顾清持那会儿虽然不知太女为何要杀此人,明明皇贵君就好好地被安置了,但并未深究。
因着许棠的事,他早就没了生气,只勾了嘴角,轻声道:“侍君何必再?问,母皇这般疼您,这便赶紧去陪她吧。”
平侍君咯咯笑着。
随即又惊恐地看向白绫,狼狈不?堪,“你是不是以为我害了你父亲?”
“真可怜。哪怕你这般认为,哪怕你杀了我的小六,你想报复的那人早就入土了,哈哈哈……她生你养你,宠你爱你,却杀了你那么多个兄弟,杀了你爹,杀了你心爱之人全家,帝卿殿下你才?是天下最可怜之人!”
“拖下去。”太女懒懒抬手。
顾清持还未听完,平侍君就死了。
他的皇姐温和地对他笑:“皇弟莫要被吓着了,不?过是个疯子说的疯话。”
真的是疯话么?
他被一桩桩噩梦纠缠,早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唯一吊着他生存之火的,便是活着的许棠。
大殿上,顾清持为先凤君上了香。
“父后。”
他轻启唇瓣:“我只想和阿棠好好在一起。”
无论用什么办法?。
……
“怎样,我递给你的纸条上,可有好的人选?”
赏灯宴后,许棠等人回了家,待许逸离开,她爹就抓着许棠的手问。
许棠:“哦,都不怎么样。”
“一个都没有?”许戚氏不相信。
他可是悄悄问了好些人家,看了许久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棠看向她爹,“您隔咱们那么远,能觉出几个好?好人也不?会在自己脸上刻字啊。要我说,这赏灯宴就不靠谱,哪儿能看了几眼就知晓对方是何人,还要请贵君赐婚呢……”
“嘘嘘,你又犯浑了!”许戚氏作势要打她,“这也是你能说的?咱们那会儿还没这等好事呢,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我还是家里安排的亲事。”
“胡说。”许棠跳开,“分明是您自个儿和娘看对眼,悄悄怂恿媒人上门提亲的。”
这丫头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许戚氏脸一红,恼羞成怒,转身要去寻鸡毛掸子。
“所以啊……我也罢,许逸也罢,作为你们的孩儿,自然要将其发扬光大。亲事什么的,不?劳二老操心,咱们自己……”
还没说完,看到她爹熟悉的动作,许棠眼角抽了抽,立刻逃跑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是抱着认真的心同许戚氏交谈,说到亲事,脑子里闪过了某个人的面容。
许棠赶紧往自己的院子走,想到今夜在那艘画舫上发生的事。
嘴里喃喃道:“小骗子。”
哭得那般可怜,竟然是在做戏。
要不?是最后,她异常清醒地将手伸向他的腰,触碰了他的弱点,怎可能抽身而退。
可他说的那些话,许棠知道,都是真的。
“大小姐在说谁?”绿玉跟在许棠身后两步,问道。
他之前守在画舫外,并没发现不对劲,大小姐歇息的时辰不?长,很快就见她红了脸钻出来。
许棠敷衍道:“无事。”
她回到屋子里,终于定了心神,唤来湖音,问今日各地商家送礼的事。
“先前我让你去查的,京城的商家当中,贩卖茶叶最多的是哪家?又通常与哪地合作?”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湖音很容易便打听出来了:“是泰安堂,他们多从南地的商行?买进茶叶。”
“这次还送进了宫里?”许棠淡淡道。
湖音挠头:“呃,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送了今年的新茶,叫什么银针雨露。”
那就是了。
许棠垂下眼,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那些商行?又为何愿意配合。
什么银针雨露。
从好几年之前,泰安堂便开始为宫中送去“最好的茶叶”。
可许棠知道,这些东西,是藏在卖到京城的大量茶叶中,偷偷混进来的,罂粟花的叶子晒干,加以炒制而成。
它?见效极慢,用量很少,几乎不会被人察觉。
只等着人在不知不觉中上瘾,在某个时刻一举要了对方的命。
所以那个狗皇帝,才?会越来越没精神,在搜刮了她家的家产后,没过两年便暴毙。
许棠知道这个消息,还是躲追兵时,从某个乞丐哪儿听说的。
当时她怔愣望着天,眼中晶莹,觉得?是狗皇帝的报应。
直到她从顾清持口中,得?知了那个秘密。
关于太女的秘密。
“要奴婢再?去盯着么?”湖音问。
“不?必。”
知道是南地就好,许棠只是想弄清楚,是哪个地方的人在支持着宫中那位。
她伸了个懒腰:“这种好戏,咱们可不能捣乱。”
“对了。”
湖音笑着说,“说到好戏,今日奴婢在街上,倒是看到了一出,有个穿着宓国服饰的女子,不?懂京城礼节,被面摊的小郎君泼了一身汤,哈哈哈。”
宓国?
许棠一顿。
宓国不是顾清持外?祖父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