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炽盛,空气中仿佛也沾染了这丝炙热,随着呼吸,流进体内,内外交加,让人只觉越发的燥热。
昭文馆门前的槐树也一样被日头晒的发蔫,只有那无知无觉摆放了上百年的楠木匾额,一?往日安静悬挂在顶上。
天气闷热,即便是静下心读书也去?不了那股子燥热,加之?身上那层袍服,更是热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馆里的众人都是昏昏欲睡。
大家治书难免枯燥,无聊的时候总要凑在一块说些闲话,不拘是名人轶事,还?是市井八卦,总能议论的唾沫横飞。
“哎,你们说,皇上又将?玄清唤去?,是有何事?”大家满眼都闪烁着八卦,两两对望,都觉得自己猜对了。
卿风拳头攥了攥,不在意的凑了过来:“我问过了,他上次就说无事,不过是问了一些小问题罢了,清哥说咱们这捏笔杆子的,可不能日日听信什?么流言。”
白敏不住的擦着汗,点头赞?:“不错,卿风如?今越发长进了,你们这些人,往日也不这么长舌的,现在都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白眼翻上了天,明?明?说的时候,大学?士讨论的也很?积极嘛。
只听白敏又不住的嘟囔,“早知道玄清被召见,就该跟他说下,这昭文馆的冰,份例也该提上一些了。”
众人情不自禁点头,瞧着一旁角落里的冰盆早就化完了,才摆上来不到一会,先还?冒着凉气,可这么快就化成了水。
此时一处飞檐斗拱的殿内,雕梁画栋,殿内空间极大,左右各有八根龙柱,粗壮的龙柱上饰以金龙彩画,四面皆有菱形格纹门窗,俱都紧闭,却也不显得闷热。
殿内四角和龙柱旁俱都摆放了青花瓷厚底冰盆,上绘有游鱼,里头的冰方方正正,块块堆叠,此时正幽幽的冒着凉气。
周玄清跪在地上行礼,膝下的砖也是特?制,平平整整,连一丝裂隙都不曾有,他神色淡然,听到上首之?人唤了声:“玄清,起来吧。”
“谢皇上。”
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后的三足两层金顶塔状香炉里袅袅香气溢出,周玄清觉得那烟气都有些滚烫,不由稍微挪动了两步。
上首之?人瞧见了,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朝上看,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上次见朕还?是一副踌躇满志侃侃而谈的样子,怎的这次见了朕,连看都不敢看了?”
周玄清这才抬起头,唇角上翘难得带着丝少年气。
他本就面如?冠玉,眉目疏阔,一双眸子漆黑清澈,加之?一身缂丝藏青色鹭鸶补服官袍,束着金冠,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气质沉稳内敛,叫人瞧着,便心生喜欢。
“叫皇上见笑了,玄清面见圣颜,心内实在惶恐。”
周玄清赫然一笑,瞧着上首之?人这次并未着明?黄龙袍,只是穿着一身半新的青白儒衫,身量高挑,眉心一条竖纹,与国公爷差不多的年纪,周身的威严浓厚,叫人望而生怯。
皇帝起身,抬手唤周玄清近前,面色颇为放松,唇角含笑。
“你过来替朕看看,这幅《雪中赋》的字可是真迹?”
周玄清闻言,面色一怔,连忙踏步上前,眼睛直直的盯着龙案上那薄薄的一张纸。
皇帝转头细致的瞧着他,只觉少年郎不骄不躁,谦恭虚己,锐气尽敛,此刻看着那副字,满脸惊诧,不明?所以,不由大笑起来。
“你家中是不是也有一幅?”
周玄清敛手回话:“禀皇上,玄清家中确有一幅《雪中赋》,听祖父说……也是真迹。”
皇帝摇头不止,唇角含笑,眼中竟是露出一丝得意:“你家中的那幅,是假的,那是朕当年偷偷换的,你祖父还?一直未发现呢。”
皇帝还?是皇子时,并不受宠,国公爷和太师交好?,虽没有明?面上与皇帝联盟,私底下也照顾颇多。
只是荣宠毕竟需要人去?维系,镇国公府现任国公爷周季深除了身上的爵位,并无一丝建树,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便渐渐没落。
周玄清直直的瞧着那幅雪中赋,只见字迹遒劲、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丝毫不见一丝滞涩,不由发起了呆:“难怪我见家中那幅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稚嫩,下笔之?人年岁不大……”
忽然回神,那幅字必定?便是当今皇上写的了,祖父怎么可能没发现,只是不说罢了,周玄清此刻反应过来,吓得连忙拱手:“玄清僭越了,皇上恕罪。”
皇帝大笑摆手,旋即神色露出一丝回忆:“无妨,当年老国公去?世后,国公府就一直沉寂,直到你的文章送了上来,朕便知道,国公府后继有人。”
周玄清连忙躬身:“玄清愧不敢当。”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给周季深机会,只是他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动真格的就退缩不前,当年各位皇子选伴读,周季深即便顶着国公府的名头,也硬生生被退了回来,把老国公气的吐血。
“如?今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曾想过,要迎娶哪家的闺秀?”皇帝状似无意的扭头看周玄清,语气闲适,似闲话家常。
周玄清敛目凝神,垂手侍立:“皇上,玄清已?有心上之?人,并非大家闺秀,只是她懂玄清所思?所想,与玄清十分相配,只待时机成熟,玄清便想迎娶她。”
“哦?”皇帝眉眼笑容微敛,语气开始端凝,“我听皇后说,国公夫人十分热衷于为你选一门,门当户对的闺秀呢。”
周玄清苦笑不止:“母亲那时还?不知玄清所想,是玄清之?过。”
那时候国公夫人想的当然是如?何让周玄清更上一层,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物?是人非。
皇帝当然知道国公府的那一段孽债,此时便是怜惜周玄清才将?他两次唤来问话,加之?鸳宁地位特?殊,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赐下一纸婚书便罢。
此时他凝望着周玄清,眼中露出一丝可惜:“哎,上次只是闲聊,今次朕只想问问你,你是当真不愿?”
周玄清茫然抬头:“皇上在说什?么?玄清不太明?白。”
皇帝瞧着他面色迷茫,确实如?众人形容的一般,只知读书,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
若是强配,怕是又有一段孽缘,周家如?今承受不起,心中道了声可惜,也就罢了这心思?。
转而大笑起来,拍了拍周玄清的肩:“好?,好?,好?孩子,昭文馆十分适合你,很?不错,今日唤你来也无甚大事。”
又将?那幅雪中赋小心卷了起来:“这本就是老国公的,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递给了周玄清后,便踏步准备离了这大殿。
周玄清怔怔的看了会,似又想起什?么,又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转身,笑了起来,少年人,主意总是变得快。
哪料周玄清跪下,认认真真的叩首:“皇上,这些日子天气十分炎热,馆内学?士大多是年纪大了的老者,实在捱不住,玄清请求皇上,能多送些冰过去?。”
皇帝楞了一下,颔首应下,吩咐身边的总管盯着些,进了偏殿再未回头。
周玄清在殿中呆愣了半晌,直到一边的总管唤他,他才回过神。
这就算是过去?了?
他对老一辈的事情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老国公去?的早,还?未与子孙话当年便去?了,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周玄清为躲避麻烦,一门心思?的钻研书籍,便也淡了听故事的心思?。
看来,维持自己在外的一贯印象,其实还?是有必要的。
周玄清松下一口气,昂首挺胸,抬步走出了大殿。
大殿里头,御案方壁后还?有一小耳室,连接外头的丹陛月台,皇后凝望着月台上的日晷、嘉量,久久无言。
“这孩子算得上昭文馆里最为优秀的年轻人了,鸳宁这孩子,怕是强求不得了。”
皇帝淡笑摇头:“那孩子实诚,家中事故颇多,鸳宁也未必适合他,何况鸳宁性?子太过跳脱,恐怕,两人并非良配。”
皇后轻叹:“我问过鸳宁了,她确实是说要昭文馆里的青年才俊,博学?多才最好?,哎,只盼将?军夫人在天上保佑,当初,我们夫妇若不是得了他们庇佑,现在哪里还?能得享如?今荣华。”
皇帝淡笑揽过皇后的肩,两人一道看起了外头的景致。
周玄清回了昭文馆后,因着身后有总管跟随,昭文馆内众人不便放肆,等看到內侍们将?一块块冰抬了进来,不由个个都张大了嘴,齐齐看向周玄清。
昭文馆内气氛一贯喜乐,并无什?么争斗,大家对于学?识的问题针锋相对,可对于个人,都并无偏见,这也是周玄清世子之?尊,可众人也敢拿他开起玩笑的缘故。
此刻大家呆呆怔怔的瞧着內侍将?冰盆添满,又另外多加了一个冰盆,里面方方正正的三块厚冰,正袅袅冒着烟气,好?似室内一下子就凉爽了起来。
总管正和周玄清寒暄:“世子爷,今年天气实在炎热,宫里的冰也不多了,不过皇上如?今吩咐了,往后若是有问题,您便找奴才,奴才定?给您办妥当。”
周玄清连忙拱手:“总管客气了,多谢,玄清替昭文馆多谢皇上关怀。”
将?人送出昭文馆后,周玄清便见所有人都排成排看着他,眼睛里俱都闪着莫名的光。
卿风最先忍不住:“清哥,这冰是皇上赐下的?”
周玄清淡淡点头:“馆内都是读书人,大学?士年纪大了,这般热的天,怕是会出事的。”
白敏靠在冰盆边上,喜滋滋的拍了下卿风的后脑:“还?是玄清懂事,还?不快去?关门关窗?这冰不白放了?”
方才大家热的难受,将?窗子俱都打开,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火热。
瞧着大家忙碌的样子,周玄清总算露出了一丝淡笑,也不管众人议论纷纷的,自去?看书了。
等到下值的时候,拒绝了大家一起去?喝酒的邀约,周玄清早早便出了昭文馆,他有些日子不见阿年,心中十分想念。
又有些幽怨起来,他不去?找阿年,阿年也不来找他?真是心狠的紧。
一时想的入神,竟是怔怔笑了起来。
天气炎热,周玄清打马快行,很?快便回了国公府,才堪堪踏进长宁院,就看到云央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托腮,似是想什?么想的入神了。
周玄清难得见她安静下来,便缓缓走近,只见石桌上放着一张烫金大红的帖子,边沿是用金蜡封漆,上头画着精致的鸳鸯绕颈,端的是缠绵悱恻。
他却俱都看不见,只有上头‘傅笙年’那三个大字,正正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也谢谢看到这的每一个小可爱,我努力好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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