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开口还得了,云倩头一个去看楚楚,见她面色已经发白了。云倩赶紧扶住楚楚,朝着阿凌急道:“你这孩子红口白牙的怎么胡诌呢!”
轮到阿凌委屈了,“我没胡诌啊!秦王确实是死了,她走后的一年漠北告急。秦王主动请缨带兵出征去了,后来就传来了他的死讯,陛下知道这事后直接在早朝上昏过去了……”
云倩扶着软下去的楚楚,冲着阿凌怒吼:“小殿下你快住嘴吧!”
凤端来得及时,把人抱回瀛洲,强行逼着她睡了一觉。一睡又是五天,凡间又过去了五年。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连鞋子也不穿就要出去。
云倩手里还端着药,一只手拦不住她,赶紧冲着外头喊人。凤端冲进来,“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我要去见夏侯璟!”她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蛮力,推得凤端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推搡之间云倩的碗也砸下来了,落到地上砸个粉碎。楚楚一脚踩上去顿时鲜血直流,凤端见状干脆把人打横抱起,“你要是再闹我就一掌劈晕了你,让你睡个十年百年的。一觉起来下界早早就改朝换代了,莫说夏侯璟的坟,便是地方也都寻不到了……”
“那我就去找!我找遍整个凡尘都要找到他!不管多少年,我总能找到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哪里晓得那一面竟是诀别!
他怎么就死了呢?他的身子已经慢慢养好了,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虽然从前也有过凶险,可他都熬过来了啊!
楚楚双手捂住眼睛,她拒绝任何人来触碰自己,她跪在床榻上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云倩都别过头跑出去不忍再看了。
凤端也晓得此时让楚楚一个人待着比较好。因此也跟出来了,云倩扶着树干,眼圈也微微发红了,“我同她认识了几百年还是头一回见她哭成这样。”
莫说是云倩了,便是凤端也是头一回见。他往树上一跃,寻了一处结实的枝条横躺下,“我瞅着她怕是缓不过来。”
生离尚且难捱,更逞论死别了。
凡人死了定然是要先去地府报道,依据生前功过再决定来世的去出。这都过去了了十年,只怕他早就投胎了。再次投胎,哪里还是从前的人。
他或许还有着上辈子的模样或性格,可他再也不是当初她爱的那个人了。
司命会给他写一段新的故事,那个故事里面他会有其他心爱的姑娘,他们之间会有一段爱恨情仇。
可那段故事里的如何种种同她再没有了半分瓜葛。
深爱楚楚的夏侯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段不为天道所接受的感情要逐渐湮灭,记得这一切的楚楚却还要慢慢捱下去。几百年弹指一瞬,当初的人和事会被慢慢淡忘,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确实很叫人伤心。可凡间的人和事物不都是这样吗?”凤端双手枕着脑袋,这是一棵梧桐树,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露水不饮,可他在凡间最落魄的时候连个烧饼也吃不上。经历过那种艰苦,再回来的时候这一身的臭毛病反倒改了七七八八。
他从前看凡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便是有悲悯也不过觉得凡人本该如此。七情六欲,因果循环,一饮一啄都是前缘注定。然而现在看着自家小师妹这般痛苦,一时候竟也十分厌恨因果这一说法。
云倩目光幽幽,“你说楚楚会怎么样?”
会怎样?自然是吵死吵活要下凡去!先是不管不顾的在月老宫一通闹,闹的月老头都大,但于情于理私自下凡都是罪责。如今天帝在这一方面管的很严,天门日日夜夜都有天兵把守,若是有神仙胆敢偷下凡去,只怕还没行动就被捉回来。
“我一定得下凡去!”楚楚冷静下来就开始想法子。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从三重天那个缺口走,但云倩告诉她那个缺口已经被封了。
“一定有法子的!”她去找凤端,人直接就给他跪下了,“十一师兄,我没求过你什么。至此一件,你帮我下凡去吧!”
凤凰同青丘一样在下界是有自己的山头的。同凡尘之间是有结界,从那去往凡尘要比九重天上方便许多。但天宫宫规繁多,上仙、上神品级的才能来去自如。像她这种根基浅薄的小小仙子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她要去凤凰一族,唯有借助于凤端。
凤端面色相当难看,他原以为楚楚老实了两日应该是接受了现实,哪里晓得她还在打这个主意。当下就想拒绝,可小姑娘泪水涟漪,神色凄凉,满眼都是卑微的祈求。
他重重叹气。初识楚楚的时候她是个调皮精怪的姑娘,稀奇古怪的什么想法都有。她是灵石成精,素来没心没肺,也无法懂得凡人的七情六欲,悲伤或开心在她看来都十分莫名。
她不明白为什么凡人要哭,仅仅是因为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相守。
也不能明白凡人为什么要喜悦,仅仅是因为原本要分离的有情人能够再度重逢。
可在不知不觉中小丫头片子有了自己的五感,她逐渐识得了人世间百态,尝尽了各种滋味。包括这最难的情爱,她爱上了一个人,从此以后再也做不回往日里的没心没肺。
这样的楚楚,他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拽着他衣裳,仰着纤细的脖颈,眼泪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停过。她不是爱哭的姑娘,可就这么几日,她眼泪总是在流。眼里酸酸涨涨,她真的的控制不了。
“师兄,我求求你……我就想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凤端到底心软,亲自去求了天后娘娘说自己吹了牛,说要带新来的小师妹去见识一下凤凰一脉的富贵。天后娘娘惯来纵容这个小辈,“去吧!不许胡闹,若是闯出祸来,我是保不住你的!“
他成功带楚楚离了天宫,凤凰一脉的山头在下界一处山清水秀的灵气之地。几座山连在一块,那儿种满一片青竹,这儿种满成片的梧桐树林,葱翠碧绿,叫人还未进去就觉得心旷神怡。
“这结界我也是偷偷带你去的,回头只怕是要跟你连坐,也罢,大不了就再去凡尘历劫一遭!”凤端带着她往青竹林里头走,走了十几里地才走到一处空旷处。
此处的结界若是凤凰一脉法力高强的上仙或是上神出行都无禁令,对对于小辈来说总要吃点苦头的。凤端忍着痛放了一点血,“你说我也不知道欠了你什么,如今要为你操碎了心!”
他们前脚从结界出去,族内的长老就知道了,掐指一算便算出了端倪,一面派人上九重天禀告,一面派人前去捉拿。
算起来她在天上不过是才过去了十五日,但下界已经足足过了十五年了。十五年的光阴,早已物是人非,当初的妙龄少女已经年过三十,退去稚嫩,成了宫里稳重的嬷嬷。
莲澄已经不再记得她了,只以为她是哪个进宫来的贵女,”贵人可是迷了路?“
哪怕早已知道会是这样子,可楚楚还是无法接受,“你不记得我了吗?”
莲澄想了很久,眼前的少女容颜娇媚,目光却蕴着悲伤。她想了很久,感觉是倒是有几分熟悉,可脑海里分明对不上这张脸。莲澄抱歉一笑,“贵人从前见过奴婢吗?”
“你怎么进宫了?我记得你是侍候秦王殿下的啊!”楚楚迫切的想要知道夏侯璟的消息。
提及了旧日的主子,莲澄脸上终于松动,“殿下十五年前过世之后奴婢就回宫了。陛下垂怜,让奴婢负责御花园花艺一事。“她长叹了一声,”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殿下已经走了十五年。“
夏侯琰后宫中并没有太多的嫔妃,这园子里自然也人少。莲澄陪着楚楚在一处亭子里坐下,楚楚套了她很多话。
十五年的光景,这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先是秦王战死,而后蔷薇也因病亡故了。陛下失去了两根软肋,从此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大魏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的繁荣昌盛,他对自己更是严苛,一天之内的大半时光都是在政务上头。
“秦王妃可好?”她斟酌了才开口。
莲澄以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她,“殿下未曾娶妻啊!这实在是一件憾事,殿下那样的英明神武,若是能留下个小主子该多好。陛下倒是一直想赐婚来着,可殿下总说他心里有人,说他的心上人一定会回来的。没想到殿下却先走了,想来也是同那姑娘没有缘分罢了!”‘
楚楚捏紧拳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拜别莲澄后匆忙掐诀离开皇宫去了秦王府,这偌大的王府已经被封存,陛下不愿意将它赐给任何人。这是他胞弟的家,或许他心里一直惦念着他那战死沙场的胞弟终有一日能回来。
虽无人居住,可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了清风阁,里头的一概布置同她当年走的时候并无两样。穿过了花厅,走过了长廊,到了那一处卧房,房中燃着淡淡的香。
空气里有一丝松木的香气,而墙上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
上头的女人穿着大红的喜服,裙摆上绣着繁复的并蒂莲,她手执团扇,抿唇笑的腼腆又纯真。她失去了所有力量,骤然瘫软在地,“不可能……”
画上的女人赫然就是她。
“阿璟说他有一个心上人,娇气又天真,他爱她爱的发了疯。他说他们早就是夫妻了,可我们没有人认识她。我们都觉得他是魔怔了,是疯了,他也不在乎,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个叫楚楚的姑娘。阿璟说她一定会回来的,可他死在了漠北,也不知道临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念着他的姑娘。”
夏侯琰站在她身后,平静的看着墙上的画,他曾下令在全国搜寻,但都找不到画中女子的踪迹。时间久了他以为这不过是弟弟做的一场梦,可原来真的是有梦中人的。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都忘了。”前尘往事一旦撕开,伤口就是痛不欲生。她捂着心口,那一处如同被人凿开了拿着针一下下的扎,密密麻麻的险些都要透不过气去,她爬起来寻到床边去,床上还放着他的衣服,那身月白色的中衣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也只有她那样蹩脚的手艺了,也难为他一直穿着,穿到袖口都破了也舍不得丢。她把脸贴在上头,仿佛还有他的体温,还是从前的美好光景,她在闹,他在笑。
可睁眼一瞧,一室清冷,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她失去了夏侯璟,彻彻底底。
她在王府里枯坐到夜半,夏侯琰早就回宫了,临走前倒是把夏侯璟埋得地方说了,“阿璟不想埋进冰冷的皇陵里,他说他要等他的姑娘。”
夏侯璟就埋在京郊那座温泉庄子里,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那里有他很珍贵的回忆。一座坟,也没有墓碑,凄凉的不像话。
“他在我们走后自己把忘情抠出来了。”凤端去了一趟地府,“他不肯投胎,从奈何桥上一跃,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被下头的厉鬼吞了。”
生前有莫大执念的人如果不愿意投胎是可以选择这个法子,从桥上纵身一跃,只要能撑得过千年,阎王就会许他一次机会。
“真是傻气。都说了我是仙女,他在地府浪费什么。”她笑着笑着就掉泪了,蹲下来把坟投的野草都拔了,边拔边数落他,“我早知道你刚烈,没想到你这么横。还非得把忘情抠出来,记得有什么好!若是忘记了,兴许你就不会死了……”
凤端倚着树,也对夏侯璟佩服的很,“对他来说,忘记可能比死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