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瞧着她，抿着唇，眼里都是不高兴。楚楚若是聪明些这时候就不该继续说了，但她恍若看不见他的不高兴，揪了一朵边上的花簪在鬓边，“好看吗？”
御花园里都是名花，可夏侯璟眯着眼看了很久也没认出来。他就更不乐意了，把脸虎的更吓人了，“丑死了。”
“将就着看吧！日后也就没有机会了。”她往后褪了几步，原地转了个圈，裙摆飞舞起来，仿佛都要乘风而去。楚楚摘下头上的珍珠花冠往他怀中一抛，“阿璟，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三重天里住的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散仙。大家也都没什么很大见识，也没去过天后娘娘的宴，只听说每每宴席上都会有仙女跳舞。
说那舞姿芳华绝代，美的叫人眼睛都挪不开。
云倩不以为然，自己在屋里头瞎捉摸，还真给她琢磨出一些门道来。她就拉着楚楚在林子里跳舞，楚楚坐在一边给她拍手叫好，手掌心都拍红了，她问云倩为什么要学跳舞。
“为着哪一日好跳个心仪的神君看啊！我跳的好，他看了就欢喜。”云倩如是说。
从前楚楚是不明白的，现在终于懂了。她双手随着舞步变换，姿态轻盈又婀娜。这支舞从前她看云倩跳过无数回，她心里也就滚瓜烂熟了。如今轮到自己跳了，也比想象中顺畅许多。
夏侯璟屏息站在原地都不敢动。他的这位小娇妻从相识以来都是古灵精怪的，不爱打扮不爱收拾，对吃的喝的玩的倒是很有兴趣。她一贯来都是没个正行的姑娘，或哭或笑或闹，永远都是风风火火的。
可她也会这样娴静的给他跳舞。那一身吉服很繁琐，她穿着跳舞却一点不觉得拖沓。背后衬着无数烛光，竟像是踏月而来，空灵的不似尘世中人。
夏侯璟竟然不敢上前，他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动了这凡尘中的仙子。楚楚转了一个圈，面朝他，手背弯在下巴处，勾起一个极尽魅惑的笑来，“夏侯璟，这支舞我只为你一个人而跳。“
今天是满月，银月如盆，在天上散发着清冷的光。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说这月光怎么越来越亮堂，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堆了过来，原来不是越来越亮堂，而是从月光处漫延，延绵下了一段长的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阿璟，你见过星河吗？在我们那里，星星触手可及，如果法力够强，还能操控星辰。我们那儿还有一条天河，没有人知道源头，也没人去过尽头，它很长很长。有神仙说若真有割舍不下的思念，就放一只纸船进去，它会带走你的执念。”她停下来，俏生生的看着他流泪，一滴滴，砸到他心口里去，让他疼的动弹不得。
凤端从殿内走出来，走到她边上，身后的月光梯子就在脚下了。离开迫在眉睫了，楚楚哭了又笑，小跑到他眼前，“阿璟，我要回家了。我真正的家，你替我开心吗？”
“你骗人。”他红着眼，用力的掐着她手腕，恨不得把骨头都捏碎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梗在他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小的时候他偷看过话本，里头说女妖精爱上了书生，愿意放弃百年道行同他一起做人。
也有小道士爱上了初入凡尘的小狐狸精，过尽千帆后一起归隐山林。
还有女鬼不肯投胎，流连人世间爱上了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最后大将军想尽一切法子叫她还了阳，从此皆大欢喜。
妖精同凡人的、女鬼同凡人的，独独没有仙女和凡人的。
因为什么？因为仙凡有别，九重天高高在上，是他仰头也瞧不到一丁点的地方，就算死后也未必有资格涉足的奢望。他知道，永生永世，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是天上的仙女。”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的想给他一个笑容。离别的时候她不想哭的太难看了，“夏侯璟，我要回天上做仙女了。你一个凡人好好在凡尘生活，日后脾气放软些，你皇兄说你的话你要听是，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无力的攀着他，绝望的嚎啕大哭。
凤端此时就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混账东西，他那扇子隔开两个人，“差不多得了，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咱们谁都担待不起……”他话音都没落下，夏侯璟一脚已经踹过来了。
夏侯璟一声令下，冲上来二十来个御林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他粗暴的把楚楚拽到怀中，“我看今天谁敢把她带走！擅动者，死！”
凤端撑开折扇，他的法力已经全部恢复了，这些凡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包括夏侯璟也是，凤端眼中蕴着一层薄薄怒意，“楚楚，你还不过来吗？”
这是月老宫给她的最后体面，今日她是一定要走的，要么她自己乖乖的走，要么凤端把她五花大绑着回去。她踮起脚，勾住夏侯璟的脖子，也不管这么多人在场直接吻住他冰凉的唇。
“我不后悔。在凡尘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阿璟，遇上你，我真的很幸福。”但很抱歉，以后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嘴里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送进了，夏侯璟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嘴还能动，他想要吐出来，但楚楚一抬他的下巴逼着他咽下去了。
“谢楚楚，你怎么敢……”怎么敢以这种方式逼他服下忘情。
“阿璟，好好活下去……以后没有我了，可我仍旧希望你能活得肆意快活，就像从前那个无法无天的秦王一样。“她最后一次拥抱他，狠狠心后朝着凤端奔跑过去。
凤端让她先上台阶，他双手掐诀，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都篡改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醒来以后一切回到原点，没有谢楚楚，也没有凤端这个人。
除了夏侯璟以外的人都陷入了昏迷，只待他们彻底消失后才会苏醒。凤端也踩上了台阶，夏侯璟身上的禁制被解开，他发疯一样的冲过来，试图拦截她。
然而楚楚每踏上一步台阶，下面的台阶就会消失，夏侯璟扑了一个空，只能跪倒在地。他呕出了一口血，双目死死落在楚楚凄楚的面容上，“你敢走！谢楚楚，你今天走了，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语气太生硬，他居然又用祈求的语气对她说：“别走，楚楚，别离开我！”脆弱的、软弱的、不堪一击的，像是已经被抛弃的困兽。
生命里唯一的光已经要走，唯有他被抛弃在原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要他了呢！他张开双手，哭的像一个孩子，“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以后你说什么我听你的……谢楚楚，你别丢下我！”
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可眼泪就一直没停过。凤端也不忍心看下去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求人。”
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他不会这样。
“别看了，再看就更加舍不得了。”凤端强行推着她往前走，底下的台阶越来越少，他们距离地面也越来越遥远。远到已经看不清夏侯璟的身影了，楚楚不走了，她直接蹲下来，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哭的不能自已。